《尘劳慢慢》
诗越书法
我从未想过,寻常的五谷杂粮也能酝酿出让我毕生难忘的味道;也从不相信,父亲所说的生活,是如此贴近柴米油盐;我亦无法接受,当真情流露时一切举动皆是人间大爱。但是,我越发的对他了解,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溃不成军。他从出生伊始直到成人,都与我身边人迥异。他叫张毅,坚毅的毅。
(一)
一九八六年春,期盼已久暖阳渐渐将这座城市染上金黄,随即招摇过市的野花被随意撒在这片热土,这里就是爷爷工作的地方--松滋。爷爷做了一辈子的工人,远离家乡来到松滋参加城市建设。深蓝色的中山装,棉质的火车头帽子,这是我从老照片上认识的爷爷。他会修房子,在那个时代被称作懂建筑的工人,别人见了都会竖起大拇指。那个时代的通讯以书信为主,远在松滋的爷爷一直会定期往江苏老家寄信,但几乎没有收到过家乡的来信,原因是奶奶识字不多,这也恰好体现了重男轻女的时代气息。当爷爷收到来自家乡的第一封来信,满怀期待的拆开信封才知道意外的讯息是如此突如其来。那封信被保存至今,是父亲所写。里面的内容并不是聊表对爷爷的思念之情,而是告知奶去世的消息。爷爷收到信后很快放下手头的工作,在领导的关系下乘坐着一辆运货的汽车顺道去苏州,再从苏州转车赶回无锡老家。当时的爷爷正好中年,他一路上在想着如何去面对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两天的颠簸几乎没有进食,等爷爷看见奶奶的遗体时,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哭了。当时正好是夏天,爷爷如果再晚回去一天估计就见不到奶奶的遗体了。爷爷亲自擦干净奶奶的脸,为奶奶盖上棺材盖,然后拍拍父亲的肩膀,就请人将奶奶的棺材抬去埋葬。黄色白色的香火纸整整烧了一摞,父亲说在那几天里,爷爷的背影几乎就彻底弯下了。奶奶的坟旁有爷爷栽下的柏树,至今长青,只不过如今爷爷自己也躺在了这里,我始终不知道奶奶那时还不老,为什么突然就去世了。父亲看了我一眼,烧完最后几张值钱,喃喃地说道:奶奶那个时候是吃了一种蔬菜,名叫秋葵,吃完后不久整个人就精神恍惚了,然后被送到医院,判定为食物中毒,抢救无效就离开了。但医生特意检查了奶奶没吃完的秋葵,询问多人后总结那应该是与秋葵很像的曼陀罗花。曼陀罗花实际上并不是很稀奇的植物,那是爷爷从松滋带回来的,说吃了对身体好,但没想到带回来的秋葵种子里面居然有曼陀罗花种子。
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在江苏老家呆了两个月,等父亲读完高中便将父亲带去松滋了。此后,父亲成了爷爷的技术传承人。
当然,爷爷带父亲到松滋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寻找秋葵种子的来龙去脉。那种子是爷爷一个工友给的,是松滋人,名叫张宏来。当张宏来从爷爷口中得知奶奶因“秋葵”中毒的消息后,立即把爷爷和父亲带到了他的家乡,位于松滋县刘家场镇的吴家垉村。我也没有想过,多年以后,我会跟这里留下不解之缘。
根据父亲的回忆,当年他与爷爷到了吴家垉村后,见到了张宏来的女人,一个头上包着毛巾的苦难形象,似乎体弱多病的样子,闷声地将爷爷和父亲带进她的菜园。
爷爷当时几乎将菜园所有的植物都翻遍了,看见一些秋葵种在菜园边上,也发现在菜园不远处的杂草丛里有与秋葵相似曼陀罗花的藤。当时爷爷扯断了所有的曼陀罗花,并告诉张宏来这东西不能吃。张宏来当时就直接跪下来,可爷爷并没有理会,转身就离开了。父亲说爷爷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我想爷爷当时一定有千言万语。
在那样的年代没有办法去追究是非,但爷爷一直告诫父亲不要再食用不熟悉的蔬菜,更是将秋葵列为禁忌。时隔多年以后,我没有想到父亲会带我前往松滋的那个乡村,更没有想过,会再次遇见张宏来的后人。
(二)
“送恭贺!”当门口传来这样一句充满乡土气息的话语时,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气氛,我闻声望去,看见一个老人走进来,他缓慢的动作以及破旧的衣物似乎与我身处的这间屋里的每一件家具一样古老。我的眉头随即皱起,转头看着身旁的父亲,他似乎依旧平静。
当这位老人进屋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这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张宏来的儿子泡了一杯茶给他。“没想到那个人的孙女都这么大了,十几年前他儿子都还是个小伙子呢。”那个老人最先开口,张宏来的儿子张建平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这时父亲却开口了:“是我们,没想到杨书记还记得。”那个老人却摇了摇头:“老了,不是书记了,都变了。”
后来父亲和他们之间的谈话似乎越来越复杂起来,但我又渐渐明朗,父亲为什么千里迢迢带我来到这个名叫吴家垉的村庄。
等那个杨书记走后已近傍晚,张建平叫他妻子去做饭了,他自己则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这时父亲才跟我说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正准备反驳,父亲却提醒我之前定下的约定,我顿时不再作言。把头撇向一边,却看见屋旁小路走过来一个身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张毅。
越来越近的身影似乎也因为我和父亲的存在而感到意外,但他并没有理会站在门口的我们,就径直走进屋里,我似乎看见他手中的蛇皮袋动了一下。
饭菜很快做好了,不难想象我有多么排斥,但父亲瞪了我一眼并不再关心我的感受,反而客套的感谢张建平一番。席间,张建平介绍了一下那个刚回来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张毅,刚从山上放夹子回来,夹到一只野兔,说明天杀了吃。顿时我对张毅的第一印象就极为反感,后来我才知道我对那些弱小动物的怜悯属于一种无知。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晚饭,洗澡,睡觉,甚至连蚊香都无法驱赶走的蚊子都给了我一万个必须离开这里的借口。一夜难眠,我精心编制好充分的理由,在清早就被父亲轻飘飘的一句“约定”打发了。
这里没有面包牛奶的早餐,没有通畅的网络,甚至没有一件我熟悉的东西。就在我埋怨自己为什么答应父亲约定的时候,我看见张毅拎着一只野兔走向门外,我知道他一定是准备杀掉那只兔子的。“住手”毫无疑问是我先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门口一块大的石头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直接将那只可怜的兔子砸在了石头上,死了。这种血腥的画面我难以接受,唯有跑向父亲。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安静地看着张毅给兔子剥皮,然后拿到门前的小溪里洗干净。我也跟去了,溪水很清,有一些虾米,父亲告诉我之前这小溪里有很多鱼。我看着眼前澄清的溪水,四野连绵的山丘,还有竹林,稻田,似乎很快忘记了张毅与那只野兔。沉湎在如此山水盛景里,甚至在猜想之前这里的风景。父亲告诉我:这里叫黄家湾,一个他永世不能忘记的地方。而我也只在后来才知道,这片土地的故事是那样沉重。
(三)
半月前高考结束,一边期待成绩出来,一边要考虑报考专业的问题。父亲跟母亲却并没有太多关注,或者是他们表现地极为平静。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支持我报美术专业,他们从来不支持我追逐的梦想。
记得从学校收拾好行李回家的那个夜晚,跟父亲畅谈许久,我努力地展现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及目标,几乎将未来的十年都详细备注,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兴趣的基础之上,我喜欢画画,想做一个专业的画家。父亲听完后微微一笑,看着信誓旦旦的我,轻声说到:“也许走过了才是路,规划的一切仅仅是想法呢?”还不等我反驳,父亲又说道:“我们定个约定吧!你赢了我们就不会反对你坚持自己的爱好。”
我并没想到当时定下的约定会影响一生,也不敢相信,正是因为这个约定导致我先前的信念失散的无影无踪。
“跟我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看见最真实的人性,也会懂得什么是波澜壮阔的生活。如果你能面对在那里的生活,也就证明你长大了,你要报考专业的意愿我和你母亲会支持。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里的生活,那么就听我们安排吧。”这是父亲当时所说的原话,我答应了。也正因为我答应了父亲的约定,所以来到了这个叫黄家湾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山清水秀,但此刻的我仍旧不理解父亲的用意,甚至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吗?”父亲站在我的身后,望着眼前静静流淌的溪水,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我摇摇头,表示费解。继而父亲跟我说了一些年代深远的往事。
在奶奶去世以后,父亲跟着爷爷学做建筑,当然也日常接触到张宏来跟他的儿子张建平。虽然有了秋葵事件的隔阂,但工作上的接触是大家必须面对的,这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关张宏来的事,但他把责任揽下来,爷爷却没有计较。而后来发生了一次事故,父亲在工地上差点被头顶掉下来沙包砸中,是张宏来的儿子张建平将父亲推开,他自己却被沙包砸中了腿部,导致骨折。爷爷跟父亲当时坚持要赔偿,但张宏来只要了工地跟爷爷一起承担的医药费。后来,张建平的腿伤好了,却没办法做工地上的事了,张宏来也老了,一个家庭顶梁的男人自此倒下,全家就靠着种地过活日子。
讲到这里,父亲指着小溪旁的田地说:“黄家湾的田主要是麻砂,属于很贫瘠的土地,只能靠种一些玉米等耐旱庄稼。但收益很不理想。”听完这些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张建平家里的陈设是如此简陋。父亲继续说道:“张毅打来野兔,残忍地杀掉,只不过是为了让家里能添一道好菜,他们的日子过的很拮据,没有办法像我们一样时时记得保护小动物。”我撇撇嘴,但似乎又无力反驳,毕竟我发现张毅的母亲一脸病态,似乎很虚弱,心想张毅是为了给母亲补补身体才杀那只野兔的吧。
父亲并没有给我沉思的时间,继续跟我说着:“张毅的母亲有很多大病,他父亲腿又有暗疾,所以张毅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也因为要照顾双亲,就一直在家。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看他们一家人,给他们一些钱他们也不曾要,这也许就是骨气吧。”
我不清楚我父亲还说了些什么,但仅仅从这些我就已经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我打算去好好了解一下张毅。
这是张建平喊我们吃饭了,我没有犹豫便快步走去,琢磨着饭后看看张毅每天在做什么。
(四)
饭后,张毅帮他母亲将碗筷收拾进厨房,进里屋找了一个手工缝制布袋出来,跟他母亲招呼一声便出门去了。我也与父亲说了一声就跟在张毅身后。
他径直走向屋子旁的林间小路,地上的麻砂非常滑脚,我怕跟不上便叫他等等我,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愿意理会。好在他也并没有走太远,在一片我不认识的灌木林地就停下来,蹲着地方翻捡什么。我走近去看看,发现他捡的是一种豌豆大小的圆形坚果,我问了他许久,他才不耐烦地告诉我这是橡子,用来做橡子豆腐的,因为他母亲很喜欢吃。但我看了一下身旁的灌木,那并不橡树,他告诉我这种树叫栎树,松滋到处都有,用来烧柴的。
后来我询问了父亲,父亲告诉我那的确是栎树,它的果实可以做豆腐,但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去捡橡子做这种豆腐了。这时我心里莫名的感动,张毅因为母亲爱吃这种橡子豆腐便去付出行动,而我呢?我似乎从来没有为父母做过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毅已经捡了大半袋子的橡子,便打算回去了,走出树林的路边上,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那是一种我不认识的野草,被他用手拔了一小捆顺手提着。等到回去了,他将捡来的橡子用水泡起来,又洗干净他拔回来的野草,居然用锅煮水。
他似乎永远没有时间停顿,我跟着他身后这一会已经感觉有些累了,不愿再看他了,于是就守在他用野草煮水的锅旁边,也因此体验了一把烧柴火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站在身边,望着我欣慰地笑了笑,告诉我锅中煮的是马鞭草,应该是给猪喝的。对此我甚至有些怀疑,张毅还要喂猪么?这也行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不过如果张毅的父亲不因救我父亲而受伤,他应该也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吧。
约摸等锅里的马鞭草水煮沸,张毅就过来把锅取走,凉在一旁。然后他取下墙上的镰刀准备出去了,我立即反应过来想跟着去,但父亲拉着我,轻声说道:“我们要走了。”我实在不明白,我想走早上要走父亲不答应我,为什么下午我想多留一会父亲却着急要带我回去。我突然注意到父亲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地笑容。
一路上我心事重重,但父亲却并不愿意言语,车旅匆匆,堂而皇之地又回到江苏家中了。而此刻已经是次日下午了,我准备早早的洗澡休息,父亲却来到我的房间。“知道为什么只待了一天就回来么?”父亲很是严肃地望着我说到,我只愿摇头以对,父亲便将他所想说了出来:“你看到那里的人性了吗?你现在明白什么是生活么?一天时间,知道了那么多事,也见证了他们平凡与不平凡之处,不是吗?”我仔细想想,的确也是,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不愿意留下,在父亲讲解早年的故事后又各种震惊,当我想留下时,却又要离开,也许这就是波澜壮阔的生活,而那些人,体现正是真真正正的人性吧。
当我陷入一番思考,我还是久久不能放下那个名叫黄家湾的地方,以及那里所有的人事。甚至我想这也许就是结束,再也不会有太多关联,可生活充满惊喜,带有波澜的惊喜。
(五)
回家后的父亲并没有忙于工作,而是每天就早早出门了,我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对于我报考志愿的事情他也不再过问,很快的,高考成绩出来,我读小学的弟弟也放暑假了。
从松滋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当我正要把这件事情放进该尘封的记忆时,父亲又要带我跟十一岁的弟弟去松滋。
我实在难以理解父亲的意图,正要跟父亲说暑期计划时,父亲告诉我,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医院,张毅的母亲有肿瘤,父亲想把张毅的母亲接到大医院治好。我得知父亲的想法后并没有反驳,心想这次一定能好好了解一下张毅了,身旁的弟弟也满眼期待,毕竟他从未去过农村。
张建平显然知道此事,对于我们的再次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所以他很客气的留我们多住一天,等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再出发。这时的他明显很热情,就连张毅也不再那么沉默。
晚间饭桌上,张建平特意嘱咐张毅明天早上去山上看看放的夹子有没有夹到野兔,想准备几只给我们带走。看来这种残忍手段捉来的野兔是他们一家最好的招待与盛情了,此刻我已经不再那么反感,毕竟他们也没有办法,我甚至搬出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理由来宽慰自己。
第二天一早,弟弟就吵着要我跟着去看张毅夹兔子,我当然没有拒绝。
还是走在麻砂的小路上,绕进了很深的树林,走了十来分钟突然出现了一片农田,里面种的是玉米。我发现玉米地的边上围着一圈竹子,不高,且只有薄薄的一根根竹片相连。于是我很好奇的问张毅这是做什么的。张毅这次也没有吝啬他的语言,告诉我这是防野猪,野兔糟蹋庄稼的,这些野猪野兔会以为这根围起来的竹片有电,因为野猪野兔在这一大片跑来跑去,被别人家的电网电过,所以会害怕这些伪装的竹片。其实对此我并不太相信,但又认为凡事总有它的理由。
玉米地旁边的树林里,张毅找到了他放的夹子,很遗憾没有夹到野兔之类,他似乎对此淡然,“很少时间才夹得到兔子,现在都很狡猾。”他无非是在安慰我失望的弟弟,但我这样挺好。接下来张毅带我跟弟弟在林子里转了一下,麻砂林地很滑,弟弟还摔了一跤,手被锋利的麻砂石头割破了。因为没有带创可贴,所以我想赶紧带弟弟回去,张毅却说不用。只见他翻开衣服的口袋,在口袋的底边上揪出一些棉絮之类的物质,就直接放在弟弟的伤口上,他告诉我跟弟弟,这样止血,伤口愈合的快,我似乎犹豫着相信了。等回到张毅家中,弟弟的伤口的确已经结痂。
转眼就要启程,张建平因为要料理家中的琐事,所以由张毅带着他母亲去看病,父亲对此没有多说什么,但走时张建平感谢父亲好久,那双浑浊的眼中似乎有老泪纵横。
七月的车旅异常疲惫,张毅与他母亲又未曾出过远门,虽然来到新奇的城市,但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精力。父亲安排他们在宾馆休息了一夜后,第二天便赶紧安排到父亲联系好的医院里。
检查的结果显然不尽人意,肿瘤已经恶化,需要做手术化疗。在如今社会,化疗基本是在宣判一个生命的死刑,但为了降低肿瘤化癌的风险,张毅同意了母亲做化疗,虽然她母亲百般不愿,觉得这已经是在浪费金钱了。这时我也注意到父亲脸上的愁容,他说其实钱是小事,可惜的是这病注定治不好了。
术后,张毅的母亲躺着病房修养,我时常会过去探望,现在的张毅话也多了许多。他跟我讲起,他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帮农,稍有空闲就会到山上摘一些草药,如金银花之类,晒干后拿到镇上卖钱,这样会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他还告诉我他家全部的收入来自几亩薄田所种的粮食,还有就是他跟他父亲到别人家里做一些零工。这么多年来,周而复始。
我并不知道他所说的这种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我无法理解他们一家人手上的老茧是怎样磨出来,但我觉得我与他实在相差太远。我喜欢画画,从小吃的喝的穿的都由父母安排好,整日过得无忧无虑,但似乎我从未关心过我的父母,更遑提像张毅一样孝顺。我突然不敢时常跑到医院去,我害怕看见张毅母亲那张苍白的脸,更不能直视张毅那坚定的目光。
近来我一直窝在家里,很少去医院了,但听父亲说张毅这段时间有空就会在医院打扫卫生,倒倒垃圾,帮一些忙,每天能有三十块钱。听父亲说完,我的眼里也泛起了一丝泪花,心想三十块钱还不够买我画画的颜料。
终于,一个多月过去,暑假也剩不了几天,张毅决定带母亲回去,父亲也没有太过于强留,临走前,张毅用他挣来的钱给我弟弟买了一些笔记本跟钢笔,他告诉我弟弟:“多读点书,长大了才能有出息。”但弟弟似乎对他买的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反问道:“我还可以跟你去夹兔子么?”张毅说可以。
走了,父亲将他们母子送到车站,便算是彻底地给这段故事画上句号。我知道几个月后,张毅的母亲注定会离开,越是苦难的人,越是容易遇到苦难,但我觉得张毅的母亲是幸福的,她能有张毅这么一个好儿子。而张毅呢,即便生活有再多的苦难,我却时时想起他坚毅的目光。
后来我到了大学,这段记忆已经渐渐成了旧日的故事。而我也学会了更多,渐渐一天天长大,懂得体谅父母,懂得关心他们。
知道有一天,同校的闺蜜告诉我她谈恋爱了,并把她男朋友介绍给我,一个眼神也很坚毅的男孩。
“知道他是哪里人么?”
我摇头示意不知。
“他家住在亚洲最大的土坝边上,就是洈水,听过没有?”
“哈哈,就知道你不知道,洈水在湖北松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