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寅|平常心看日本:​日本的男人和女人(二)

谁都知道,日本是个男性中心主义的社会,这常常让我们对日本男女地位的联想与女性的卑恭礼节、男性的不做家务等纠结在一起,这都是很表面的问题,实际上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低。
尽管日本已站在发达国家的前列,但令人惊讶的是,至今还男女同工不同酬。同样的资历,女性的工资低于男性(只有公务员和大学老师例外),而且即使能力一样,女性的晋升也远不及男同事快。凡是遇到男女竞争的场合,比如求职之类,总是男士占便宜,理由是男人要养家。女人只有独身,没有经济来源,才会被以同等条件考虑。提拔干部之际,优先考虑男性,甚至有一个很不争气的理由——照顾男人的自尊心。同一届毕业生进公司,晋升一定是男士优先——男人领导女人天经地义,女人领导男人,男人的自尊心往哪里放?日本人就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做个女人,就老老实实满足于当个OL(officelady的缩写)吧,平日里打打杂,或当个下手,反正端茶倒水的事绝对是OL干的。这不用到公司,在大学的研究室里,女孩倒茶煮咖啡就形成习惯了,男生向来是等着喝茶的。
我还有个有趣的发现。日本人的谈话习惯和欧美一样,以不断的语言和表情反应为倾听的特征,所以有让中国人觉得好笑的一句一个“哈伊”。日本人群聚聊天时,有一个人说话,尤其说话者地位或辈份较高时,习惯上总有人以“欸——”(轻微的惊讶)或“唔——”(表示赞同)的低长鼻音表示反应,我戏称为“回音壁”。据我观察,在有女性的场合,回音壁通常由女士充当。假如不幸没有女性在场,那么回音壁的义务就落到地位最低的那位头上。我每以这个原则衡量日本人的会话,鲜有例外。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中唐文学会在箱根的读书会,晚上喝酒闲聊,在座只有詹满江副教授一位女士,她自然就成了回音壁。半途她去沐浴,这一来回音壁就轮到最年轻的佐藤正光讲师了,我觉得挺有趣,独自哑然失笑。
说到男人与女人的话题,不能不涉及两性关系。在日本的外国人一般认为,日本是个性行为十分开放而性观念相当保守的国家。刊物的调查表明,对浮气(狎游)、不伦(婚外恋),男人的态度很宽容,认为是正常的,只不过涉及到自己的妻子则决不能容忍。说到底,也像中国赞同性解放者的态度一样:别人的老婆可以解放,自己的老婆不能解放。日本女性对丈夫的“浮气”并不特别较真,但很在乎婚外恋,因为那会伤筋动骨,离散家庭。渡边淳一赞美不伦的小说《失乐园》成为当年最轰动的畅销书,里面有大量渲染情欲的内容。1997年改编成电视连续剧,也有大量激情床戏和裸露镜头,收视率之高大概创下记录。一时间,不伦似乎成了值得赞美的时尚。各种刊物上关于名人不伦的报道,与其说是指责,还不如说是津津乐道。艾柯的小品《如何能不使用手机》将用手机的人分成五类,第三类就是偷情男女。手机的发明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他们终于可以避开家人、秘书与同事来接收对方的信息了!所以在手机刚兴起的当初,只要一位丈夫或妻子没什么职业需要,却购买了手机,就意味着他们已红杏出墙。《失乐园》的女主人公正是这样一位手机持有者。以至我每见家庭主妇模样的女性在路上吃吃地笑着打手机,就不免想到艾柯的妙语。
与这对两性关系的宽容态度相反,据说日本普通的男女交往、约会却极少,单身或独居的男女一般是不请异性来家的,为了避免嫌疑。有事约见都是在咖啡馆之类的公共场所,这或许也与日本生活方式的西化程度高有关。但问题是,既然正常交往要避嫌,那么职场工作关系就更该避嫌了吧,偏偏日本在这方面又很不严肃。
性骚扰,日语叫せくはら(sekuhara),这个词近来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媒体和人们口中。尽管受欧美的影响,日本也逐渐重视起“性骚扰”的问题,但在刑事诉讼中,涉及“性骚扰”的案件很少。1999年底,大阪府知事横山ノック选举班子的一名女大学生临时工以性骚扰起诉横山,在社会上激起反响,两百多名妇女上街游行,最后横山不得不辞职以谢天下,成为日本首例政府官员以性骚扰罪名被起诉的案例。横山一案所以引起轩然大波,激起女性的公愤,我想就是因为日本社会普遍潜在性骚扰的问题。
日语里有个词じじくさい,不太好译,直译是老头的气味,也许译作“老气”或“油腻大叔”更易理解,比如用在形容服装的场合,简直和中国的意思一样。但在日常语境中它还有更丰富的含义,文一点说是老气横秋,俗一点说就是倚老卖老。而用在男女交往的场合,又有一层特别的含义,即中国人说的“吃豆腐”。比如借握手之机抚摸女孩子的手,走路或说话时手搭在女性肩膀上,等等。这在西方是可以视为性骚扰的,但在日本,就像在中国一样,女性即使心里不愉快一般也不形于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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