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出 走
出 走
柳庭宝||江苏
一九九八年夏天的一个夜晚。
风雨和黑暗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罗网，遮盖着田野、村庄，一切有生息的东西都默默地隐藏起来了，只有雷鸣雨啸，天地都好像在翻滚着。吴蓝箐用塑料雨衣包着皮包，稳了稳身子，咬着牙关，以无比惊人的毅力，在田间的小路上一步一颤地向郑军家移动着，移动着……
“咚咚，咚咚……”
“谁呀，雷雨天还来敲门？”郑军的母亲丢下手上的针线活跑去开门。一个刺眼的闪电，一个震耳的响雷，她不禁一颤，拉门栓的手突然停住，门缝外分明站着那位才貌出众的吴蓝箐姑娘。
“伯母，快开门，我是蓝箐。”
郑军的母亲没有动。以前，她巴不得这位各方面都胜过军儿的姑娘天天来，可现在，只要一见到蓝箐就生气：“你爸爸有能耐，一个电话就叫乡长撤掉了我儿子乡农技员的职务。你家惹不起，我们还能躲不起？”
“伯母，请你开门让我进屋，我有重要的决定要告诉你们。”
“难道还要撤掉我儿子给人家烧窑的资格？”郑军的母亲气呼呼地跑回了里屋。
风还在吼，雨仍在下。一道道闪电后是一阵阵雷声。吴蓝箐身上的衣裙紧裹着颤抖的身子，走也不是，进又不能。想不到在即将跨进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爸爸为了个人目的，竟然要剥夺女儿的婚姻自由，断送女儿的纯真爱情。她越想越痛心。从小学到高中，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完全可以参加高考，堂堂正正地考进大学，可她的爸爸——财大气粗的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的总经理，生怕出意外，硬是花五万元走后门弄来一个保送名额，又花十万元打通了大学里的各个关节，使她四年的大学生活无忧无虑，入了党，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获得优秀大学生的光荣称号。毕业分配工作时，又硬要她回到本乡，安排她先做乡党委秘书，然后过渡到党委副书记，再升入市政府领导阶层。她清楚，这不是天方夜谭，凭她爸爸的关系网，以及进一步的钱权交易，只要她一切顺从，升官的路是畅通无阻的，可她心里好难受啊。她有她的追求，她有她的做人准则。当秘书半年来，她被一群狼包围着，时刻都有被吞的危险，昨天就险遭不测……
“呜……呜……”风撞到门上，“咣咣”响个不停，雨打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吴蓝箐站在门外起码有一个小时了。她恨她爸爸，什么“曲线救国”,自己被年龄关卡住，升大官无望，就千方百计逼女儿从政。自己的发迹史已经令人发指，难道还要女儿重蹈覆辙？
十五年前，她爸爸还是平民百姓，经一个远房亲友干部的点拨，送五百元给村支书，入了党，当上了副村长。
十二年前，她爸爸有了一点资本，耳闻建筑业大有财发，便一出手就给乡建公司经理一万元，轻而易举地做了工程队负责人。
十年前，她爸爸小有财气，给书记乡长各送去十万元的红包后，坐上了乡建筑公司总经理的宝座，还挂上了副乡长的头衔。
她爸爸成了百万富翁后，又源源不断给各级各类领导送礼，不但结成了至下而上的庞大关系网，而且成为名闻遐迩的“市人大代表”、“省劳动模范”、“杰出的农民企业家”。
她爸爸的所作所为，她不想问，也问不了，但干涉到她的婚姻，她是坚决不答应的。那个张市长的外甥，那个谭局长的儿子，她不屑一顾。她早已有了意中人。郑军与她青梅竹马，无论品行，还是学识，她以为他都是百里挑一的。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郑军考取了国家重点大学也没去上，但他没有放弃学业，通过三年的自学，除了拿到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本科毕业证书，还获得学士学位。就因为郑军无权无势无钱，她爸爸就不准她与郑军谈恋爱。想到这样的爸爸，她能不痛心吗？她越痛心就越坚定了决心。她十分清醒，自己虽然能出淤泥而不染，但也有可能会被不断上涨的污水淹没的。不能坐以待毙，要走自己的路。她与郑军的爱情是纯洁的，神圣的，绝不能让他人染指，更不能让他人毁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这个浑浊的环境，到特区去闯一闯。
“咚咚咚……咚咚咚”吴蓝箐下定了决心，再次敲门，而且越敲越响，越敲越急。
“妈，有人敲门。”郑军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续两天两夜给人家烧砖窑，又累又困，一回家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轰隆隆的雷声也没有震醒他。
“别管她，你睡你的觉。”
“睡足了，是谁在敲门？”
“是我，郑军，快来开门！”
“你，”郑军奔过去开了门，“怎么这时候来?成了落汤鸡了。”
“还说呢，都是为了你。”吴蓝箐一下子扑到郑军的怀里，失声痛哭……“我和书记乡长闹僵了，和爸爸妈妈闹翻了”，她换好衣服后，和盘道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贾书记和胡乡长心怀色念，一直想打吴蓝箐的主意。在评优时，硬是推荐吴蓝箐为市优秀共产党员。昨天下午，为了庆祝吴蓝箐参加市表彰大会荣归，贾书记亲自操办宴席，胡乡长也忙得不亦乐乎。席间，你敬他劝，把吴蓝箐灌得醉醺醺的。散席后，贾书记一马当先，扶送吴蓝箐到宿舍休息，百般献殷勤。等到吴蓝箐实在坚持不住躺到床上迷糊糊欲睡时，贾书记一边轻轻地喊“吴秘书睡好，吴秘书睡好”，一边伸手扯吴蓝箐的衣裙……
这时，胡乡长买来了水果推门而入，贾书记只得慌忙停手。
胡乡长见此情景，放下水果袋哈哈大笑：“书记太不够意思，为吴秘书服务也该有我一份，咱俩对吴秘书不是一直都是共同关心的吗？”
“你就不能晚一点……”贾书记正说着，被匆匆赶来的吴蓝箐的几个要好的女友打断了。书记乡长心里恨死他们坏了好事，但却无可奈何，只得敷衍几句，扫兴而去。
吴蓝箐酒醒后，悔恨欲绝，痛哭了一夜。今天早上，她痛定思痛，毅然果断地给贾书记、胡乡长送上了辞职报告。回到家，一五一十地向爸爸妈妈说明原因，希望爸妈同意她与郑军的婚事。可是，无论怎样恳求，她爸妈始终不答应。到了晚上，她气恨不过，和爸妈大吵一场后逃离了家门。
“秘书工作不能干了，家也无法呆下去了。郑军，我深夜而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也走了一回后门，以党委秘书的身份到民政科领到了结婚证，咱俩现在就是合法的夫妻。如果你和伯母没有意见，我想此刻就举行婚礼。”
“为什么这样急呢？”郑军深感突然，担心地问：“你爸妈能不干涉吗？”
“我决定明天就去深圳特区。在走之前，我要成为你名符其实的妻子，让你放心地在家等我。”
“姑娘，这样做不是太委屈了你吗？”
“伯母，不，我应该叫您妈了。妈，我不在乎，只要郑军像我爱他那样来爱我就行了。妈，我和郑军就在您面前拜堂成亲了，”吴蓝箐扯着吴军一齐跪下，拜了三拜。
“好媳妇，你实在不是一名寻常女子，军儿和你在一起，我一百个放心，你们明天一起走。”
“不，您的病还没有好，郑军应该在家里照应。再说，咱俩一同走，人们必然说我们私奔，留下这样的话柄不好。”
“刚成亲就要分离，这……”
“郑军，分离是暂时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若不走，咱俩能平安地在一起吗？别的干涉不说，单是我那失去理智的爸妈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也好，你先行一步。你要倍加小心，有困难就请在深圳的几个同学帮帮忙。等妈再服药一个疗程，我就动身。“
“不早了，你俩就早点休息吧！”郑军的母亲乐滋滋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嫁妆，没有人闹新房，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终于搂在一起……
天亮了，但太阳还没有升起。站牌下，谁也看不出的一对新婚夫妇正依依痛别。
在“嘟嘟”的喇叭声中，吴蓝箐含笑出走了。
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柳庭宝，1954年出生，1975年参加工作。一直从事教育教学工作。2014年退休。大学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泰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多篇诗歌、散文、小说在报纸杂志和网站发表。先后出版了散文集《往事回味》《乡村真情》；长篇小说《溱湖女英雄》《溱湖儿女》《桃花情》《青湖鸳鸯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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