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丑娃记事
丑娃记事
“雅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去热带雨林，和妈妈一起。”
2015年，十三岁的洪雅妮活泼而积极地回答着一个有些普通的问题。她与提问者隔着一堵白墙，只能通过墙上的小屏幕聊天。屏幕中的雅妮，穿着病号服，盘坐在病床上，头发已掉光，戴着蓝色的帽子，眼睛看着头顶上唯一和外界相连的视频；她精神很好，似乎想尽力传递生命的光芒。
是的，她病了，白血病，从九岁开始，她的童年就被禁锢在了医院。父母为了给她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掉了唯一的房子，还欠了十几万的外债……
雅妮的妈妈刘影，独自带着女儿在合肥某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来自农村的家庭，自然清贫，孩子住在医院，想要节省开销，刘影便选择租住地下室；那里昏暗潮湿，环境犹如不见天日的命运。
好在刘影不是一个人，全国各地的病患家属习惯结成群体，常常一起做饭：数十个电压力锅摆在地上的场景，你见过么？
为什么要用电压力锅？因为白血病患者的食物必须得很软很软，煮到没有味道，更别提什么口感了。
只有趁送饭的机会，母女才能隔着屏幕相见十几分钟。
雅妮喜欢对着屏幕大口吃饭，一点都不挑剔。
她多想好起来，只有好起来才能实现梦想……
五年后的秋夜，在露天餐桌旁，当初问雅妮问题的提问者，靠着椅背，一脸真诚地说道：“刘影姐，别怪我说实话，我当初为雅妮呼吁募捐，根本没抱她能治愈的希望，就只想着让她多活一天是一天。”餐桌对面刘影点头回应：“白血病很难治愈，我也知道，就算有好转，也就只能维持十五年。”
追忆那年，刘影为了大女儿，又生下一个儿子，可弟弟的脐带血没有配型成功。迫不得已，雅妮的家人便花了一笔巨额的费用，买了医院血库里的脐带血。手术后，一切都挺好的，就在大家都认为小姑娘可以出院的时候，急性排异的症状突如其来，猛兽般吞噬了雅妮。
于是2020年，洪雅妮，这个本该已经成年了的姑娘，被永远定格在了十三岁。开朗乐观的雅妮，应该去了自己向往的热带雨林，只是……没有和妈妈一起。
妈妈替她留下了，为了一家子，为了记住她；也为了继续还十万余元的债务。
“我从来没带小儿子在外面吃过一顿饭，我们家也没过过什么节……”
眼前的女子，齐耳短发，圆圆的脸庞，戴着眼镜，朴实无华的状态，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她都经历过什么，或正在经历什么。
刘影，江苏徐州人，十八岁时来到安徽阜阳打工，结识了一位本地男子，情投意合，便远嫁至此。
刘影总说自己不善言辞，其实她不用说什么，骨子里的坚强，就足以表达她人生的价值了。
结识刘影，是在2016年以后，那时我也才刚结识现如今的铁杆闺蜜，蒋雪梅。
蒋雪梅曾是大学生村官，也就是那位问雅妮问题、呼吁募捐的人。她是个善良又有些固执的“女汉子”，为人热情、真诚，好似冬天里的一把火。
在雅妮治病的时候，蒋雪梅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庭募集善款，去医院给病床上的雅妮加油鼓劲；已经远远超出了刘影一家的想象，也让刘影记在了心里。
雅妮走后的第二年，蒋雪梅收到一箱苹果，是刘影寄来的。
这苹果来自刘影的家乡，外表其貌不扬，甚至这儿一块黄、那儿一块红的，根本比不上外面卖的果子。
刘影说：“这是自家果园种的苹果，蒋书记别嫌弃。”
雪梅当然不会嫌弃，但她本不爱吃水果，就随便拿出一个洗了来吃，以示尊重，没想到却意外地惊住了：这苹果竟酸甜可口，与外貌差别很大。
接下来，在回馈好评的闲谈中，蒋雪梅了解到，刘影的生活状况并不好，大女儿治病时欠下的钱还没还完，自己身在老家的母亲又查出了癌症，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但刘影此时已经不愿再接受捐助了，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度过困境，就算是爬，也要把生活过下去！
一筹莫展之际，蒋雪梅灵机一动——不如帮刘影销售苹果吧！
怎么说呢？她的主意乍一看不错，但仔细一品，馊极了。
在这个什么都讲“颜值”的时代，不好看，将直接影响销量，就连刘影自己也说：“就这苹果，低价卖给菜市场的贩子，人家都未必收。”
可咱这位蒋姓“女汉子”，非不信这个邪。她瞒着刘影，自己掏钱收购了十几箱，把能想到的朋友都挨个送了一遍，这些朋友中，就有我。
我起初对这丑苹果背后的故事也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很好吃，后来刷朋友圈，天天看她帮着卖，就随大流式地加入了推销的队伍。
“所有说不清到底是为啥的行动与结识，都可以归为缘分，我们都是有缘人！”
城市被安宁的夜空笼罩着，夜空下，蒋雪梅、刘影姐、我和我妈，我们围坐在餐桌旁，举杯相碰。
2016年之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现在却可以坐在同一张桌旁吃饭、畅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各自的发展出谋划策，也把各自的未来看成自己的未来。
是啊，如果这都不是缘分，我就再也想不出任何词语，去诠释这奇妙的人生了。
回想我和蒋雪梅开始帮刘影姐销售苹果的日子，真的一度无从下手，处于尴尬的境地。
第一年，根本没人买，连询问的人都寥寥无几；为了改变现状，我想到了微博抽奖这个宣传办法。
必须承认，这办法简直比蒋雪梅的主意还馊。一是，我没玩过微博抽奖，还得现学；二是，我的微博粉丝并不多，发出去了，互动量如果不够，简直属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三是，我还不熟悉刘影，这还没帮她把苹果卖出去，就要让她白送两箱，人家会怎么想？
前两个都是我自己的面子问题，第三个才是关键所在。可通过沟通，这办法她们竟都同意了，刘影的大方是我意想不到的。
初次推销，我的成绩寥寥，除了白送两箱还被一个获奖的朋友拒绝了，销量可怜。
唯一可喜的是，这丑苹果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并让许多朋友认识了它，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丑娃。
它象征着一位坚强的母亲，在面临困境时所能抓住的希望；而我现在更愿意把它认作是——雅妮从她的热带雨林所带回的果实。
没错，它是雅妮的传承，正代替着雅妮，回报母亲。
第二年，丑娃开始引来一些回头客的关注，我们也更有宣传的经验了。
我学着为它，用电脑外加手机软件的配合，制作宣传视频。整个下午，又是下巴又是舌尖，又录音又剪辑，小鸡吃米似的摆弄，等粗糙的视频制作完毕，自己也腰酸背痛大汗淋漓了。我甚至幼稚地用舌尖，在手机上画了个自己想象出的logo。
同时，蒋雪梅也在发动身边的伙伴：是教师的朋友，买给留守的学生，干部则买给需要慰问的贫困户。有时，一次就能接到高达两百箱的订单！
那段日子，我和雪梅戏称自己是“人肉转款机”。一条条收货地址、一笔笔零碎的苹果钱，都要确认无误才转发给刘影姐，每天的问候都是：“你今天卖了多少箱啊？”
那状态用“疯魔”来描述，亦是绰绰有余的。
一切努力都没白费，我们的推销渐入佳境；而且我还因为丑娃，结识了一位远在新疆的扶贫团干部，和当地的一名身有残疾的小姑娘，我个人出钱送了她一箱丑娃（不得不说，邮费比苹果价格都高）。
一切努力真的没白费，我们的丑娃上了报纸，它背后的故事感动了全城，来自徐州的丑苹果就这样，扎根在了阜阳……不，不仅是阜阳，那温暖的气息，还扎根在了很多充满爱的心灵深处。
2020年，也是属于丑娃的第三年，我们已经成功为它注册了商标，“丑娃三剑客”再度重出江湖，目标也不同于往昔了。
朴实的刘影，想拿出售卖苹果的钱回馈社会；固执的蒋雪梅，依然靠着自己的轴劲儿向身边的人做着推销；至于我，则希望刘影姐能用赚来的收入，尽可能地扩大规模，让丑娃成为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品牌。
这一切显然依旧需要努力，需要不计代价地付出。但我们只要不放弃，如同苹果树不放弃生长，结出的果子就算不好看，味道也一定不会差强人意的。
秋夜里，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吃到一半，原本藏在云层后的月亮露了出来，很像一半切好的丑娃苹果。我看着月亮，回头对刘影姐说：“看，这就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丑娃的故事未完待续，暂且记录到这儿，不过请相信，我们肯定还会以各种方式，为你讲述。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王雅静（笔名：柴女倩雪），安徽省阜阳人，1992年8月6日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由于意外早产，导致先天发育不足，患上重度脑瘫，从未上过一天学。2008年开始，尝试开始用下巴操纵鼠标上网，创作诗歌、散文、小说类作品千余篇。曾获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安徽青年五四奖章、中国好人、安徽好人、安徽省自强模范、中国残疾人事业十大新闻人物特别提名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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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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