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1947年的幸福
1947年的幸福
张晶||四川
那两年，正赶上整个上下队都在请人帮忙修泥巴房子。家里人少的话，再请几口工人一起帮忙也算不累。她刚刚嫁过来日子并不长，两口子也开始忙活起来，天天忙里慌手，起早贪黑的整了好久。日子虽长，但依着公路渐渐也修好了自己家的新房，总算忙过去了。
我也赶过来看看大家称道的这座房子，刚站着门外看了一会儿，小姑娘便看见我了，招呼我进屋坐会儿。我看了看房顶黑的发亮的瓦片，正是杨家瓦厂新烧出来的最厚实均匀的那一批。不知道是不是一匹一匹选出来的。墙也干的快，是挖河边深一层的泥巴混着扎实的新竹片弄的垛子砌成，闻得到一股清晰的水的味道。
小姑娘信步走下屋檐，说起自己没嫁过来时家里面很是有钱，富余得很；死了的那个妈，怀起她的时候家里面也高兴的不得了。我这会儿就在堂屋里的“对窝”里面坐着，听她讲起来。这个叫做风筝的小姑娘是村里面的能干人，嫁过来屋都没得，和男人去河边跳泥巴，两个人就盖出了这一大片泥巴房子，漂亮得很。
聊了一会儿，我又从“对窝”里面坐起来，这个东西是他们家拿来铳花生粉，铳米用的。内壁磨得光滑圆润，刚好够一个屁股那么大，坐下去就不好起来，吸得稳得很，小娃娃坐进去要人拉才起来得到。虽然不值钱，但很多人家连个这样的对窝都没有，风筝的男人去找了一大块青石，自己打的。说着我又看了眼这个新修的屋子，连成一片的对开泥屋。从上往下看是倒着的U形，墙面平滑不留缝隙，墙底子用的是河边最纯的黄泥。这两排屋加后面几间侧屋和厨房，码起来要不少泥巴，得挑几百挑才得行。
看看风筝瘦小的身形，我只觉得不可思议。抬头晃神之间却看到她坚毅的脸上，只有对生活的崇敬和满眼里的纯净；就像一里路远的那条童掺河的水一般，平静而又充满生机。
这个年月的天，是又高又亮；没有任何东西挡住你的眼睛，看一眼太阳就能知道才9点过。一早上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说晌午还早，就慢慢聊了起来。我本没有故事和言语的，只得听她讲。她就说起了她娘家的事情，她没嫁过来的时候家里面是富农，怀到她就一心想生个男娃娃，女儿家家哪里是地主家想要的嘛，她是第一胎，又占老大。仅哀叹着停顿了一下，她就又说起来。仿佛停不住。
言语既悲痛又怀念，皱起眉笑笑、停停。往事如烟，虽然这边男人穷，但是很舍得干活路，贫苦中也活得自在，一抹笑出现在她红润的脸上。
风筝想起了她的往事，一个劲儿的给我说道：“我婆婆和娘娘恶得很，我一岁零八个月死了妈，闹着要吃奶奶，饿着往死了的那个妈身上跑，扒着找奶奶吃啊。我那个婆婆和娘娘就说:别管她，等她死在哪里，到时候装棺材就把她和她妈妈一起埋在里头。”
我突然沉默起来，不是因为她说的这些，而是我感到她说话竟如此云淡风轻，没有一点蝇营狗苟和胆怯。就好像找到什么东西填补了心中最软弱的地方，正如空地上面立起的这栋屋子那样坚定。说完她好像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我和婆婆收田，我婆婆把人家屋的粮食收得干干净净。我那时候能干得很，车谷子的时候我车得很好，每年她都带我出去车人家的好谷子，给人家收得吃不起饭，我在没人的时候用升子挖几下悄悄的送给人家。”
太阳越发高了，风筝眼镜似乎进了什么东西，红红的。
我小时候真差点被埋了，只有旁边姑婆说：“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快莫害死了啊！”我至打从哪里捡回一条命，便知道自己要苦苦的活下去。我跟我婆婆多亲热一点，那样我才吃得饱。那时候家里没有一个能信的，婆婆在我几岁的时候就指使我用谷子去街上换吃换喝。风筝说道，:“婆婆她没有人陪，只有吃不完的谷子。”
风筝提及自己不曾有多少印象的母亲，却有了好多话。
“12岁那年，我自己的舅舅祝生，我自己做了两双鞋面子，喊旁边一个上鞋面子的巧手帮我上；然后给舅舅拿去过生，舅舅一双，舅娘一双。”风筝此刻看着我，悲惨的说道：“哎呀，我去祝生，他们连午饭都没有煮到吃，就三个人守到两双鞋子哭啊！舅舅舅娘说看到这鞋子，就想起我那死了的妹妹；外婆也跟着哭啊，说想起了死去的女子。”她说，因为这个事，回到家里面还挨一顿打，脚都给她打断了；因为她妈是自己喝药自杀的，家里打官司。又把家这边打烂十多桌的碗，见不得她。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那边都见不得女子，她妈被逼死也有这个原因。
我又不禁沉默，看了一眼她：“你屋头这么夹磨你，难怪听说你好早就嫁过来了。”
“我15岁半嫁的，那一年嫁过来就开始收谷子。天老爷作美，收成很好。之后我请杨家村的人来帮忙来犁田，他们到我男人这边帮忙，大家都看到我嫁到胡家坝子了。”
风筝就像一只清晨的麻雀儿，“那些请来我家的人对我说，我吃了这么多家的汤圆，就你家没有馊，唐家村的是馊的，罗家屋的也是馊的。“”旁边的人听到这个事都跑来问我，汤圆为啥不馊？我说：“你们这些老年人经验好得很哦！还要问我的？”
“那些左右的邻里就问我嘛”风筝说道，并且又开始比划着那些人的模样，“就是那个封包嘛，教我嘛。”
我看着她一边比划那些人，一边开心的笑。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开始笑起来了。我的脸上努力憋出一朵花，我感觉我的笑从未如此窘迫，只是为她的笑而在一旁喝彩。
顶上的天空一片祥和，她的心情却变幻莫测。她似乎想起了伤感的事，她妆成素色，身着旧衣。但我却仿佛看到了红冠红袍的新人一般，有些缺憾，却难掩幸福，就好像新娘子想要一个满满的祝福。她又开始说起，“人家只有10多岁嘛！这个社会，哎！莫摆，我嫁过去就两块枕头。每年端午节20个白蛋，20个包蛋。”
我怀疑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说着祝词的好听众，她却仿佛变得淡然，抬头望了眼天，然后要走开了，热情的说我说:“快11点了，我男人做活路要回来了，我好去煮饭了，你中午就在这边吃饭。”
若她的话是犀利的阳光，那我就如同长久呆在黑暗中刚醒的哪一刻，睁开眼却不敢直视刺眼的一切。我慌忙中鼓起全身力气跑开了，我边跑边说道:“我要走咯，中午吃饭一定要提前回家，我外婆跟我说了的。”然后跑进后面山梁的竹林，拨开竹叶，显出一条下山小路，山坡下面石板旁矗立着一座有些年份久远的排成u形的小屋。
我这时候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害怕走丢了这一段记忆。我时常感到沉重，是因为它隔着厚重的历史向我述说着什么......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张晶，四川成都人 ，四川达州东辰国际学校科学教师 。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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