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雨​ | ​山沟里的灯光

山沟里的灯光
文|赵晓雨

我一直惦记山沟里的故乡,尤其是故乡校园里的灯光。
国庆假期,我又一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儿时的伙伴阿涛闻讯,便约我见面叙旧,因知他担任着村里小学的校长,我便要求晚饭后在学校里相聚,除了聊叙衷肠,还可以重温一下难忘的读书时光。阿涛欣然应允。
早早吃了晚饭,我没有走两公里的新修村道,而是专门绕路翻过山岗去学校,那里有我儿时常走的小路,还有我留恋的自然美景。
深秋的山岗已是层林尽染,葳蕤的树丛和疯长的花草为群山披上了一副五彩缤纷的围巾,偶尔的几声鸟鸣,映衬得沟壑里更加幽静。正是落日熔金时分,山下蜿蜒的河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一条金龙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间。南边,一望无垠的平原,从苍茫的天际线开始,就徐徐张开了臂膀,深情地拥抱着山川,河流,道路,村庄……
我深深地陶醉其中,不断地驻足欣赏,以至暮色笼罩了大地才想起和阿涛的约定,于是忙顺着熟悉的小路朝学校奔去。
夜色渐浓,几近荒芜的小路忽隐忽现,我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小时候上学的画面。
三十多年前,贫瘠的家乡还没有通电,山村的夜晚总是格外漆黑,家家户户要靠一个个落后的马灯或者是煤油灯来照明。蜡烛也算是奢侈品。由于电池昂贵,今天看似再简单不过的手电筒每户也至多一个,家人们都视做宝贝,毛毛糙糙的孩子们当然不能随便使用。高年级的学生要上晚自习,去学校的山路崎岖难走,除了要翻越山岗,还要再趟过一条小河,路旁的山坡和树林总是影影绰绰,再加上沿途几个有关野狼和鬼怪的传说,让我们每天对晚自习的行程总是充满了恐惧。繁忙的家人没有时间护送,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只有结伴而行。为了照亮漆黑的路径,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们把稻草缠绕在木棍的一端做成火把,出发的时候点燃两个,由胆大的男生一前一后举着,把胆小的女生护在中间,摆着队伍唱着歌,在火光的照耀下踏上行程。
想起了那些夜空中的火把,我的内心仿佛有暖暖的火苗在跃动,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近了,转过了山头,我心心念念的母校就要到了。
我们就读的小学,当时只有十几间草屋,甚至连院墙都没有,课余时间,学生们可以在附近的村子和山坡上自由穿梭。没有玻璃,教室的窗框也是空的,一年四季室内和室外的温度始终如一。寒冷的冬天,我们要自己捡了木柴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烧火取暖。印象最深的是还是照明,晚自习的时候,先是每人从家里自带一盏简易的煤油灯,所谓简易,就是用牙膏皮卷着棉线做成灯芯,插进盛有煤油的墨水瓶即可点燃的那种。这种简易的油灯点燃后,不但光线昏暗,而且会产生带着浓味的油烟。每当夜幕降临,几十盏微弱的油灯次第点燃,教室里灯光闪烁,场面倒也蔚为壮观。窗外的寒风吹过,摇曳的灯光映照着一副副懵懂而又执着的脸庞,除了寂静和艰苦,同样能让人感受到美好、力量和希望。
后来进步一些,校园里终于用上了汽灯。汽灯没有灯芯,发光体是经过化学溶液浸泡过的灯罩,使用前要先往底座的油壶里打气,利用气体的压力让煤油燃烧,再喷洒在灯罩上使其受热发光。汽灯耀眼的光芒一刹那照亮了整个教室,还发出“滋滋”的声响,总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但是汽灯的灯罩是纤维状的纱布,首次燃烧后便失去了韧性,再轻轻一碰就碎了。汽灯每天使用的时候都需要打气,打气是一项技术活,毛手毛脚的男同学总掌握不好,经常弄碎了脆弱的灯罩。学校的灯罩存量有限,一旦断货,教室里便又恢复了黑暗,小小的煤油灯便只好再一次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粉墨登场了。
校园里的灯光,就这样忽明忽暗,一直在我心底闪烁了三十多年。
终于,我来到了母校大门前,微微发福的阿涛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眼前的学校,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高的旗杆,硬化的路面,环形的操场,整洁的教学楼……这无疑是一所按照现代化标准建设的新校园,看来孩子们的受教育条件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改善,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建的真好,肯定现在也都通电了。”我握着阿涛的手,称赞之余,竟然下意识的先说到了电。说完便觉得可笑,都二十一世纪了,家家户户都实现了电气化,学校能不通电吗?
阿涛听了,似乎并没有感到突兀,反倒会意的答道:“通电了!我们的学校早通电了!”说完,他轻快地转身,跑到大门后启动了开关。
一刹那,大门上方的灯亮了,一束强光刺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校园。
阿涛接着介绍,我们毕业后没多久,政府的通电工程就开始了。由于山高路远,架设线路的过程颇为艰难,不但电力部门组成了突击队,就连村里的老百姓,甚至学校的师生也自发组织了义务帮扶队,毕竟大家太渴望用电照明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经过几个月的鏖战,终于把电接到了村子里,家家户户装上了电灯泡,学校的教室也换上了明亮的白炽灯,村子再也不用汽灯和煤油灯了。掐指算来,迄今已经三十年有余了。
“通电了就好,通电了就好。咱们山里人的好日子终于来了,今天的孩子们有福气呀!”我不禁慷慨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
“福气还在后面呐!” 阿涛却不以为然,指着教学楼的屋顶上问我:“你瞧,那上边放的是什么?”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教学楼的屋顶上斜放着一块块灰黑色的板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但不知作何用途。阿涛也不再卖关子,他兴奋地解释道:“那些板子是用来搞光伏发电的,现在咱们村不但用上了电,而且已经能自己发电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总在媒体上看到光伏发电的新闻,想不到竟然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实现了。
阿涛接着说,通了电生活方便了,但山沟里挣钱还是太难,很多家庭依然贫穷,想搞点副业电费却是个负担,有了电仍亮不起灯。为了改变这一现状,让山沟里彻底摆脱贫困,让所有的家庭都能过上亮堂堂的好日子,几年前,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市里,县里分别成立了扶贫工作队,进驻到村里展开了精准扶贫,其中一个措施就是因地制宜地开展产业扶贫,光伏发电,正是扶贫工作队引进的一个重要项目。
“容易吗?山高路险的。”我不无疑虑的问。“哎,不容易呀!”阿涛叹了口气,沉重地说:“实施光伏发电项目需要资金,需要场地,需要技术,需要协调有关部门,需要老百姓的支持和维护,工作难度很大,但扶贫工作队和村委的同志们认准了这是一项好事,抱着好事必须办好的决心,上上下下跑了几个月,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的鞋都跑破了两双,年迈的老支书也累得住了两回医院,费尽周折,终于让村里用上了光伏发电。”
我沉默了,从小生活在大山,然后又艰难地走出大山,我知道想要征服大山的代价,那远不是两双鞋,或者是住两次医院这么简单的事儿。
“够用吗?”瞧着独独的一栋教学楼,我仍有最后一丝疑虑。阿涛哈哈一笑,表情顿时轻松起来,爽朗的声音掠过夜空:“你瞧那几个院子——北头的村委会,南头的文化广场,河边的幸福大院,每座楼房的屋顶都是一座发电站!”夜色中,我隐约看到他所指的几栋楼房的屋顶上,都放置着同样泛着金属光泽的板子。看来,山沟里的光伏发电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未来,村后的山坡上还要再建设一座规模更大的!”阿涛的眼神熠熠生辉,他激动地说:“我们的目标是发的电不但要学校够用,村民们够用,富裕的还要输送给国家电网,既是给村子里增加收入,也是给社会做贡献!”
亮了。夜色中,我不但看到校园里的灯光亮了,村子里的灯光亮了,我看到整个山沟里的灯光都亮了。
我和阿涛站在操场上,凝视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校园,远眺着冷峻而又坚实的大山,仰望着深邃而又浩瀚的夜空,心潮澎湃,久久无语……
夜深了,我告别了阿涛,沿着山脚下的村道返程,路旁新装了一个个高挺的太阳能路灯,在夜色下静静地散发着温婉的光芒,就像一个个熟悉的老朋友,伴着我安然地走向前方。
我于是想起,在更远的中国的土地上,在更深的山沟里的道路上,这样的灯光,一定还有很多,也一定会更加迷人。

(注:本文曾发表于2020年《躬耕》杂志第11期)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 赵晓雨,男 ,高级工程师,现供职于河南省南阳市住建局,南阳市作协会员,南阳市读书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南都晨报》《河南文学》等报刊及杂志。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赵晓雨  |  何不做做白日梦(散文)

赵晓雨  |  品味泥土的芬芳——读青年作家毕祖金散文集《那岁那月》有感(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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