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89——91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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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89——91下部)

文|张书勇

89


这场史无前例的狂风冰雹,足迹自东南向西北呈不规则的狭长带状,共袭击了禾襄市两个乡镇三十个行政村的四万亩农田,而尤以水源镇仲景村受灾最为严重。在狂风冰雹停歇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水源镇党委政府便启动了极端自然灾害天气应对机制,同时报急电话打到了禾襄市委政府办公室。

狂风冰雹陡然袭来之际,王安平正在村部一楼的值班室内关门闭户,开着空调午休;听到呼天啸地的风声、噼里啪啦的雹声,他也不过慢腾腾的翻身下床,趿拉着凉鞋,将村部会议室和阅览室几处敞开着的窗玻璃推闭,然后重新躺回床上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安平叔——,安平叔——”

正在酣甜梦中,值班室的门忽被啪啪擂响,又夹杂着李有才惶急的喝叫。王安平依旧慢腾腾的下床趿鞋,拉闩开门,面色颇为不悦:“天塌了吗,地陷了吗?瞧你火急火燎的,咋呼个啥啊?几十几的人了,说话办事怎么没有一点稳重相?”

“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李有才对于王安平的呵斥并不放在心上,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说道,“是咱仲景村遭冰雹了,百年不遇的大雹,把李进前满地的酒黍秧苗全给砸了个稀巴烂……”

王安平心中骤然一喜,但面上却毫不动色,转身倒了杯凉白开放在靠窗的桌上,对李有才道:“瞧你热的。坐下,坐下细说!”

李有才端起凉白开咕咚咕咚一气饮完,方才手背抿着嘴巴坐到椅上,向王安平叙说了狂风冰雹袭掠仲景村的经过及全村各家受灾的概况,对于李进前的栽倒、张天远的受伤两处细节描述得尤为详细;末了望着王安平的脸色,征询主意似的问道:“安平叔,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当村干部的该怎么办?”

“多大的事啊,伤着你一根毛了吗,动着你一根筋了吗?”王安平拍着李有才的肩膀,用语虽然粗鲁,但口气却很亲昵,“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做官的不到,抬轿的再急有个屁用?咱村不是还有个一把手赵夏莲嘛!”

“安平叔,你的意思是……”李有才毕竟为人拙实,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王安平诡谲的一笑,道:“有才啊,要老叔我怎么说你呢?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签了字又怎样?签了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要集中整治土地,单这一项就又要规划又要招标,又要审计项目资金又要把关工程质量,多少程序多少麻烦?再者你把土地质量提升上去了,就有人愿来承包经营吗?即便有人愿来承包经营,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遇上个天灾人祸土地绝收拿不出承包费用怎么办?——看看,被你老叔我说中了吧?”

“安平叔神机妙算,神机妙算!”李有才由衷的叹服说道。

王安平背手转身,当着李有才的面一边往来踱步一边喃喃自语:“'三权分置’'三权分置’,呸,'三权分置’个屁,——这下该哭鼻子了吧?该卷起铺盖灰溜溜的滚蛋了吧?”

接着,王安平倏然转身,对着李有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看他赵家闺女还有什么招,尽情使出来吧!”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声大作,李有才顺手拎起话筒放在耳边,刚喂了一声就脸色大变,将听筒捂住递向王安平,悄声说道:“安平叔,找你的!”

“谁的电话?”王安平一面小声嘀咕一面漫不经心的接过话筒,刚刚喂了一声,便也立刻脸色大变,弯腰似弓虾,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说道,“好好好,欢迎领导光临视察灾情,我们这就赶紧做好准备……”

压下电话,王安平面色肃穆的对李有才道:“立即通知全体村组干部集合开会,就说市委书记尹昭河马上就要来村视察灾情了!……”

李有才满目不解的望着王安平:“安平叔,你刚才不是说要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吗?”

“哎呀有才啊,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王安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跺脚喝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计划没有变化快,要不怎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王安平方才接到的电话,由镇党委书记李颉亲自拨打;在电话里,李颉告知王安平,说两个小时后市委书记尹昭河将亲自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前来仲景村慰问救济受灾农户,察看评估受灾情况,要求他立即着手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市委书记亲自光临察看指导救灾工作,正同这场不期而至的狂风冰雹一般,同样是仲景村历史上百年不遇的重大事件。接话后王安平按照李颉的通知精神,立即带领李有才和匆匆赶到的赵士乐、孙殿秀等各位村组干部分头行动,对受灾比较严重的几家农户逐一进行了实地堪踏和甄别选择;在确定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之后,把名单一一电话汇报给了正在水源镇南岔路口处迎候尹昭河的李颉。

王安平打完电话后,想想总觉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够严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中,绝大部分平日和他走得很近,正是借机回报笼络的时候,用他自己经常挂在心头的一句话就是“点公家房子,煮自家鸡蛋”;可还有什么没有照应到的地方呢?他反复思虑良久,忽然一拍脑门,招手叫李有才过来,低声嘱咐他立刻回家,瞅人不注意时把自家破败不堪的猪圈鸡舍、围墙门楼统统推倒。李有才开始不能明白王安平的意思,王安平恼怒的冲着李有才伸出右手,把大拇指和食指指头放在一起极快的捻了两捻:

“这个,不想要这个了吗?”

“哎,哎,——想,想!”李有才登时领会,转过身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下午六时左右,尹昭河在李颉、赵夏莲等人的陪同下,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按时踩着满地斜阳,迎着飒飒凉风,迤逦走进了仲景村。在村部门前的空场上,尹昭河刚一下车便被一群妇女婆婆团团围住;大家伙儿泪眼婆娑的望着尹昭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七嘴八舌的说着“感谢党”“感谢政府”的话,——这自然也是王安平的特意安排。尹昭河和大家一一握手,嘘寒问暖,并告知大家不要担心,不要为暂时的困难所吓倒,党和政府就是受灾群众最大的后援。禾襄市电视台的两位记者扛了摄像机跑前跑后,从不同角度抓拍着新闻镜头。

接下来,尹昭河走访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两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并当场向他们发放了慰问救济物品,同时吩咐随行人员把剩余的慰问救济物品送至其他几家没有走到的受灾农户家中,——李有才因为及时推倒了猪圈鸡舍和围墙门楼,竟也领到了一桶花生油、两袋面粉和六百元钱。

在此期间,王安平始终越过李颉和赵夏莲跑在前面,陪在尹昭河的身侧,夸夸其谈的向尹昭河介绍着仲景村的村情概况和各项工作。赵夏莲见状也不便多言,只和李颉默默的跟在尹昭河的身后。

“怎么回事,有人反映王安平安排的受灾农户慰问救济名单很不公平?”李颉读着手机短信,悄声问赵夏莲道。

赵夏莲将刚才尹昭河慰问救济过的受灾农户名单在心中过了一遍,还确是这么回事,便抱歉的说道:“李书记,我说我回村安排,可你硬要我陪着迎接尹书记……”

“没事没事,”李颉笑着将两耳上边的头发抿向头顶,“让他表演,让他好好的表演吧!”

再接下来,尹昭河一行又在王安平、李颉和赵夏莲的陪同下,走进“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实地察看灾情。蹲在田间,尹昭河伸手扶直一株倒地的酒黍秧苗,那秧苗枝繁叶茂,差不多已经孕穗;尹昭河放手,秧苗重又慢慢的、好像极不甘心的朝向地面倒去。尹昭河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道:

“可惜啦,可惜啦!……”

王安平站在旁边,应声虫般的连声答复着:“可不嘛,可不嘛!……”

一个小时后,夜幕已经四面拢合,尹昭河带领随行的市直部门负责人及镇村干部,走进仲景村村部会议室,商讨关于这场灾难的善后事宜。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建议表态后,尹昭河提出了四个方面的具体要求:

每亩耕地由市财政无偿补贴现金五十元,三天之内发放到农户手中;二、镇村两级立即组织群众,协同张天远的“天凤”公司,抓紧时间在毁坏的酒黍田里改种玉米、豆椒等生长期短的晚秋作物,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三、做好受灾农户的思想安抚及生活安排,对于灾情严重的农户,要甄别情况,分别予以救济;四、派人了解掌握“香雪”公司的受损程度和运营状况,必要时可给予适当的政策优惠和资金帮扶。

最后,尹昭河特意强调说道:“这纯属一场偶然的、意外的自然灾害,虽然它的发生给仲景村,给水源镇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但并不能由此否定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取得的成绩,更不能由此影响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的进展步伐。希望在座的同志们一定要端正思想,统一认识……”

赵夏莲感到,尹昭河在作上述讲话的时候,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瞟向自己,同时感到坐在身旁的王安平胳臂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90

“戏不够,神仙凑;米不够,开水凑。人在走运的时候,拉泡屎也能变成黄金。我们盼着李进前出事,老天还真就成全我们的愿望,下了一场冰雹来凑热闹。——李总,我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下午下班时分,“宏发”公司总部大楼,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黄克敬哈着腰凑在李震宇的老板台前,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李震宇垂眉闭目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压垮骆驼的不是千斤万斤货物,恰恰是最后一根稻草。'香雪’公司之所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仗恃的就是这几千亩地的酒黍。一场冰雹给'香雪’公司造成的损失,放在平常时节或许不算什么;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李进前四面楚歌处处碰壁的关键时候,这纯粹是给李进前雪上加霜啊,这纯粹是将李进前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脚啊。所以,它给李进前在精神上造成的创伤,远比它的实际损失要大!

“是,是。”黄克敬连连点头,谀笑说道,“李总深谋远虑,分析得极是!”

“当前情势,李进前就是打开德国设备日夜赶工,也无法完成商务部预定的产品任务,何况内线消息:'香雪’公司库存的酒黍即将告罄。——通知购销部,短期内将我们公司收购的酒黍价格每吨再调高一百元,彻底拖死李进前!”李震宇语音虽低,但却字字如重锤敲,其中透出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好!”黄克敬答应得干脆利落。

“据报,李进前此刻正在由老家仲景村回往市区的路上。你立即亲自出马前往'香雪’公司,面见李进前,不管采用何种手段,都要把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攫取过来!”

“好!”

黄克敬应答完毕,正欲转身出门,却听得李震宇在后说道:“可敬啊,这里有几份我签署的公司文件,你拿去转交下面办理落实吧!”

“好!”黄克敬拿了文件,转身出门而去。

李震宇站起身来,双手据案伸长脖颈望着黄克敬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长;直到黄克敬消失在了门外,方一屁股坐进沙发转椅内,拿手抚着前额,喃喃说道:“六百万,这次竟然是六百万。变本加厉,也太变本加厉了!”

半天,李震宇方搬过老板台上的固定电话,左手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右手郑重的一个键一个键的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怎么样啊,事情的进展?”

电话里的声音极其细微,李震宇把听筒紧紧贴在耳上方能听得清楚:“哦,确认她们是一个团伙吗?嗯,记住要把所有的视频都拍摄清楚,注明时间地点,然后直接交我手中。酬金我是给你了,但有一条你要牢记在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朝一日外人得知消息,那就一定是你泄的密!”

听筒里面隐约传出“是是是”的微音,同时又好像问了一句什么。

“我们是三十多年的老友了,有什么话我也不会瞒你。虽然我早晚会把一切都交给他,但他现在就表现得迫不及待,也太不把我老李放在眼里了。说句见底的话,我老李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难道真的就这样轻易被他摆布拿捏不成?”李震宇叹了口气,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花钱买个教训,就让他通过这件事知道知道世情的复杂,领会领会人心的险恶吧!”

放下电话,李震宇绕过老板台,在办公室内踱了几步,面上露出含义不明的诡笑:“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黄雀捕螳,又岂知孩童手执弹弓在下虎视眈眈呢?……”

黄克敬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身体仰靠椅背,两脚翘放在办公桌上,一面哼着小调一面把李震宇方才交付的文件打开来看,前两份基本无关紧要,第三份却是关于调市场部两名员工到人力资源部上班的通知,第四份则是由公司财务部拟定的关于加强公司财务管理的规定。黄克敬将前面两份“啪”的丢在桌上,手里拿着第三、第四份文件放在眼前翻来覆去观看揣摩许久,狞笑一声说道:“这是要给我戴上紧箍咒的节奏啊。——哼,转交下面办理落实,我看还是转交下面的鬼去办理落实吧!”说完竟将两份文件塞进办公桌旁的碎纸机内,摁下电源开关,但听呼隆隆一阵微响,两份文件均变成细碎纸片从出口处流了出来。黄克敬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谲诈,打开办公室的门,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市区东部,下午七时左右,“黑马”房产开发公司租借的写字楼。公司员工已早下班,整座写字楼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唯有两个公司雇请的打理卫生的保洁男工正在楼梯楼道和各个办公室内外忙碌。

钱兴胤办公室内,钱兴胤双手捧着一张银行卡放在嘴边“叭”的亲了一口,直高兴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钱哪钱,你既能通神又能役鬼,既可使贱者贵又可使死者生,世上之人,无不和你相亲如兄。三十万,三十万花出去的效果就是这么的好。花出去的是三十万,捞回来的何止是三百万?哈哈,老祖宗选了这个钱字作姓,还真是高瞻远瞩,伟大英明啊!”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钱兴胤回头看时,却是一名保洁男工。钱兴胤登时大怒:“懂不懂礼貌?有没有素质?知不知进来之前要轻轻敲门?信不信我明天就开了你回家?……”

保洁男工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钱兴胤“嘭”的一脚踢上房门,双手捧着银行卡继续做手舞足蹈心花怒放状:“钱哪钱……尼玛,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唉,灵感,一个伟大的天才的灵感就这样被一个世俗小人毁掉了。可悲,可悲啊!”

“咚”的一响,刚刚关上的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钱兴胤以为又是那个保洁男工,咆哮说道:“你还有完没完……”转头看时,站在门口的竟是邬辛旻,当即吓了一跳,赶紧双手背后把银行卡藏在屁股后面:“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最近公司业务运行怎样啊,我的钱大老板?”邬辛旻款款走进门内,坐于桌后,翘起二郎腿慢悠悠的问道。钱兴胤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进展,一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的!”

“没有进展,没有进展。”邬辛旻笑眯眯的望着钱兴胤,忽然一拍桌面,“钱兴胤,你骗鬼呢。我问你,'黑马’公司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这也叫没有进展吗?”

钱兴胤立时怔住,脑子急速转了几转,估摸着水源镇党委微信公众号推送的关于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标单位的消息,邬辛旻可能已经看到了,便一改紧张情绪,笑嘻嘻地说道:“'黑马’公司确实是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合同刚刚签下。我是想,等事情彻底有了眉目时再向你汇报不迟嘛!”

“钱兴胤哪钱兴胤,我一个二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把什么都给你了,可还是换不回你的一颗心哪。什么合同刚刚签下,首期三百二十万元的工程付款都已到账了,你还在这里红口白牙的骗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邬辛旻双手捂脸,抽抽噎噎,直哭得雨打梨花水润海棠一般。

“我我……真没骗你。”钱兴胤手足无措,想了想只得咬牙承认,“这不首期工程付款下班时候才刚刚到账嘛!”

邬辛旻立刻恢复了娇媚笑容,走上来亲密的抱住钱兴胤的臂膀:“兴胤,别怪我的脾气不好,我就是个这样没心没肺、感情外露的人。我不是怪你不把好消息告诉我,我是怪你不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一个人有了好事,就该把快乐和自己最亲密的人分享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一双媚眼水汪汪的盯着钱兴胤,脸上的笑容甜得几乎都能酿出蜜来:“兴胤,我告诉你,你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着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自然也都是我的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邬辛旻抿嘴莞尔一笑,嗓音温柔甜美得令人心尖阵阵打颤:“所以啊我说兴胤,这张银行卡就交由我保管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啊放心,放心!”钱兴胤乖乖的将原本藏在屁股后面的银行卡递往邬辛旻的手里,同时再次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收起银行卡,脸色换作正常,说道:“钱兴胤,我今天来并不单单是为你保管银行卡的,我是为了提醒你另外一件事的。你前妻那里最近有什么反应吗,我是指上次我们向纪委举报的事情!”

“没。她能有什么反应?”钱兴胤心里还在想着银行卡的事情,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答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啊不,害人之心不可无,但更得防人。”邬辛旻说道,“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由你前妻主抓。你算把她给得罪苦了,可得防着下步'黑马’施工时候她借机对你实施报复啊!”

钱兴胤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狞恶表情:“夫妻关系走到这一步,也说不上什么情分了。只要她敢坏我的好事,我就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91

日薄西山,李进前终于乘车赶回到了“香雪”公司总部;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只管懵里懵懂的推门下车,抬步上梯,然后沿了走廊朝向位于三楼东尽头处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整座大楼静悄悄的,有的办公室门关着,有的办公室门开着;那开着门的办公室内,桌上的文件、资料书页便随风掀动,发出窸窣的轻微声音。偶尔有两三个公司员工的身影在走廊上一晃,看到李进前走过,立刻就闪在门后再也不露面了。

“李总……”

一声细若蚊蚋的招呼在耳畔响起,李进前骤然停步抬头,这才发现肖文昭站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双手将几份文件抱于胸前,仿佛正在迎候自己。肖文昭脸色苍白,神情惴惴不安,不用说基地酒黍遭遇狂风冰雹损毁一尽的消息,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了,肖文昭自然也不例外。

李进前并未答话,只管大踏步朝向办公室门内迈去;肖文昭跟着进门,俯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李总,有客来访。我说你不在,他非要进到办公室里等你不可,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李进前已早看到阔大的老板台后,自己平日坐着的皮转椅内,靠近北墙的巨幅落地窗下,现出一个大喇喇的背影;那背影伸手将摆放墙角的巨型木质地球仪轻轻一拨,待地球仪飞速旋转起来,这才屁股一拧,身体连同皮转椅一道缓缓转了过来。

原来正是“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

“李总,欢迎欢迎……”黄克敬绕过老板台,急步趋至李进前跟前,双手抱紧李进前的臂腕夸张的摇着,同时转头指示肖文昭道,“奉茶,赶快奉茶!”

那一刻,李进前有了反主为客、屈辱被动的感觉;他望着黄克敬,茫然不解的说道:“黄主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香雪’公司的办公室吧?”

“我知道我知道,目前它还是'香雪’公司的办公室,”黄克敬答道,眉眼里溢满了毫不掩饰的轻狂得意,“不过,它很快就要属于'宏发’公司啦!”

李进前以目示意面对黄克敬指示不知所措的肖文昭退至门外,然后仰坐在靠墙摆放的沙发里,慢声说道:“黄主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总你可真逗。”黄克敬鼓掌一笑道,“既然李总不肯明说,那就由我来做坏人,戳破这层窗纸吧!”

李进前不发一言,静静的望着黄克敬。

黄克敬踱到李进前面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说道:“'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不能到手,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就无法偿清;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不能偿清,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就无法运转;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不能运转,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就无法如期交付;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不能如期交付,你到时候就得赔付五亿、六亿甚至是七亿、八亿的货款……李总,我说的对吗?”

李进前无声的点了点头。黄克敬继续侃侃说道:“你原本指望转让市区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好为'香雪’公司换回一口喘气的机会,可不成想由于种种原因,你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你又把最后的筹码押到了仲景村种植基地的酒黍身上,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狂风冰雹让你彻底的魂断梦碎。李总,你现在的处境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吧?”

“毫不为过。可是这和'宏发’有什么关系?”李进前只觉得在黄克敬的重重轰炸下自己简直就要崩溃了,有气无力的反问说道。

“有。风马牛不相及的典故听说过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黄克敬觉得自己的一番言辞已对李进前起到了诛心作用,更加得意洋洋:“风马牛不相及,意思是说一匹发情的母马饥不择食,四处狂奔,虽然找到了一头公牛,但是因为双方品种不对,最终还是无法成事。'香雪’公司现在濒临破产,便是那匹发情的母马,虽然四处寻找救命稻草,可是因为主攻行业不对,别的企业也就是那头公牛,不管怎样努力帮助也无济于事。所以,现在唯一能救你们'香雪’的,也就我们主攻行业一致的'宏发’了!”

“那'宏发’……愿意出资多少收购'香雪’呢?”李进前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道。

黄克敬嘴角挂着胜利者的蔑视的笑,一面招手叫过站在门外的肖文昭进来给自己倒水,一面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厂房、设备、存料……对了,还有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一共八千万元!”

李进前双手抱头没有表态。肖文昭进得门来,给李进前的杯子里添满了水,双目怒视着黄克敬。黄克敬看肖文昭长得漂亮,便伸手去捏肖文昭的脸蛋;肖文昭急忙闪身躲过,满脸涨红的斥道:“你……”

黄克敬嬉笑着再次伸出了手:“这小妞还挺辣的。我告诉你,你得乖乖的给我倒水,否则等明天'宏发’收购了'香雪’,我立马就开了你……”

“黄主任,这个数怎么样?”李进前抬起头来,冲黄克敬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头正面反面翻了两翻,低声说道。

黄克敬回过头来望着李进前的手,失声叫道:“十个亿?李进前你休想!”

“黄主任你过来,价钱的事好商量,好商量!”李进前依旧伸着右手,低声说道。黄克敬刚把脑袋凑到李进前跟前,就被李进前一记勾拳击中下巴,身子连翻几翻,一个筋斗倒跌在了门外。

“去你妈的!”李进前咬着牙,恶狠狠的低吼一声。黄克敬双手抱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叫道:“李进前你怎么打人呢?李进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李进前急步奔至门口,双手扶起黄克敬:“呀黄主任,走路小心些嘛,瞧这一跤把你给跌的!”……

夜色朦胧时分,正是华灯初升人声喧嚣,五彩斑斓的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之时。从麻木疼痛的沮丧和沉默中苏醒过来的李进前站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目送小牛开车慢慢消失在了灯火阑珊深处,这才回过身来,踩着一地月光霓影也踩着一地市声人声,悠悠荡荡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

李进前晕晕腾腾的走进了一家名为“昨夜星辰”的歌厅,在一楼前台前递过去三张百元大钞,吩咐先来十扎冰镇啤酒、十包五香葵花籽外加十包奶油爆米花;然后便在歌厅服务生的引领下,迷迷茫茫的踩着幽暗喧嚣的楼梯,上楼走进了房间。在房间内,李进前摸出手机,拨通了晴儿的电话。

当晴儿打了出租车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房间内茶几上的啤酒已经只剩下四扎,而葵花籽和爆米花却动也没动一粒;但见李进前脱去了外衣,上身单穿着一件背心,正手持话筒僵站在房间中央,于满耳强烈的撼人心魄的击打声乐中,于满室纷乱的光怪陆离的旋转霓影里,面对墙壁上面硕大的电视屏幕,扯开嗓门狼一样声嘶力竭的吼唱着: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晴儿站在李进前的背后叫了声“哥”,然而满室轰鸣的浊重的击打声乐中,李进前根本没有听到;又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李进前这才回过身来。一片纷披缭乱的霓虹灯影里,晴儿看到李进前满头满脸都淌着热汗,一只手攥着话筒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李进前看见晴儿,只是咧嘴怪怪的笑了一下,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然后便又回过头去,继续拼尽力气大声的吼唱道: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晴儿明白,李进前是遇到麻烦事儿了,需要狠狠的发泄一通了。晴儿艺校肄业,自然熟知人们的这一深层心理;因此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进靠墙角处的沙发里,手捧下巴,耐心的凝望着守侯着如傻如狂如痴如醉的李进前。

这天夜里,李进前酣畅淋漓的喝干了二十四瓶啤酒,翻来覆去的点唱了十二首歌曲。他点唱的都是《精忠报国》《霸王别姬》《愚公移山》《真心英雄》《好汉歌》一类极费力气极费嗓音的歌曲。凌晨时分,看李进前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声嘶音哑了,晴儿这才起身走上前去,轻轻的从他手里拿过话筒:“哥,听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一屁股重重的仰倒在了沙发里。晴儿埋头翻查了电脑目录,点击了心中蓄藏已久的那首歌曲。一阵轻柔舒缓的前奏音乐如明月清风一般,飘然而起,飒然而来;晴儿站在电视屏幕前,手持话筒深情款款的说道:“下面,我把这首歌献给我最敬重最亲爱的哥哥。我衷心的祝愿他听到这首歌后,能够天天开心,天天快乐!……”

然后,晴儿便伴着优美的音乐节奏轻移莲步,曼开歌喉,仿佛百灵鸟儿一般清脆婉转的唱了起来:

“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我衷心谢谢你的厚爱你的真情,我会把这一个瞬间用音乐来送给你……”

一曲唱完,灯光大开。晴儿回过头去打量李进前,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正呆呆的一眼不眨的瞩目凝望着自己。晴儿心头一阵温热,轻轻的叫了一声“哥”;李进前极快的站起身来,甩了甩头发,又猛的在她的额前亲吻一下,然后便伸臂搂住她细嫩的柔肩,平静的说道:

“——我们走吧!”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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