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起2》连载26
沿江风光带
清溪市的沿江风光带,是由过去的货运码头改造而来的。
清江河由南向北走向,流经清溪市内这一段,河右岸有一南一北两个沿江风光带,中间隔着一座清江河大桥。南边的一个,以前是个煤场;北边的一个,也是从货运码头改过来的,曾经是建筑材料集散地,转运石头、木材等东西。北边的码头曾经是排客云集的地方,沿岸生意十分红火,不过那是上个世纪中叶以前的故事。
由于清江河水道的来水量逐年减少,这两个地方已经不能适应航运的需要,航运码头便改到下游去了。原来的货运码头、客运码头闲置了很多年。大规模城市改造的热潮中,按照“建设国际化都市”的思路,南边的改成了西洋式的市民广场,北边的则改成了传统的亭台楼阁,好似一个小公园。过去邋邋遢遢的货站,弄几栋亭台楼阁,拉一个大的风帆,栽上一些名贵树木和花花草草,摇身一变,成了清溪市的地标建筑,因此也成了外地人必来打卡的旅游亮点。
周致州平日很少来这个外地人趋之若鹜的休闲场所。市民广场修好几年了,他几乎没有正经来过一次。可能是夏天太热,也可能是听到了一个不详的消息,周致州有点烦,想到外面走走,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那个西洋式的市民广场 。
清溪市的夏天的确热,进入三伏以后,太阳还在一个劲儿地挥洒强光和热能,直到下午七点钟,还没有落山休息的意向,清江河两岸热烘烘的。有人编了个段子,说这个季节清溪城的人,躺在床上是红烧,睡着席子是铁板烧,下床后变成了清蒸,出门去是烧烤,到游泳馆去被水煮,回来路上继续被生煎,回到家里还要回锅。
更有一些好事者,编出一个耸人听闻的笑话来,说清溪人呀真有能耐,头一天买了筐鸡蛋,第二天鸡蛋变小鸡了;买了个凉席,睡下去变成电热毯了;路边的汽车不用点火,车子居然自己发动了;在路上遇到个陌生人,相视一笑,变熟人了;桌子太烫,麻将刚码好,居然和了!
这段子还真不夸张,周致州在广场上走了几步,江面上免邮飘过来一丝儿风,让人热得透不气来,他全棉上衣汗湿了,拧得出水。
几天前,偶然从一个微信朋友圈得知,省委巡视组已经对卫生厅和医院行业管理协会开始秘密调查。干部们没有想到人家手脚这么快,昨天就有一个副厅长不知去向了。这个副厅长是分管周致州这揽子业务的,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樱花聚会的银行卡,周致州分了一张给他。
他们之间肯定不只是这张卡那么简单,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事儿,会不会牵扯出其他什么?周致州脑子里使劲过了一遍又一遍,其中的故事太多了,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没有记账的习惯,到底有多少算是事儿,他自己怎么也想不清楚了。
到了这个时候,周致州才知道真朋友的重要性。此时此刻,前前后后、上下左右,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商量,哪怕是帮助自己分析一下,是否有这种可能或是那种可能。没有,一个也没有。即便有一个,这个人也未必对他的事儿全部了解。
周致州走在机关的楼道里,觉得平常看着自己笑的人,仿佛就是一张张戴着假面具的走兽,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仿佛都是在审视着他,拷问着他。
周致州感到极度的孤独和痛苦,他在一处有点树荫的长条椅子上坐下,转身向江岸看去。
江风吹来,一股沁人的香水味在周致州的鼻子尖儿晃动,抬眼一看,是一个带着兔子头饰的女人,端着一盒冰镇罐装的“黑茶饮”走过来推销。周致州赶紧摇手连声说谢谢。那兔子没有离开,而是朝市民广场的民间音乐会大厅指了一下,说道:“你懂的。”
周致州往音乐会大厅看看,那是一群昔日知青在自发组织文娱活动,完全属于自娱自乐的性质,唱歌跳舞,好不热闹。顺着兔子手指的方向,他突然看到周围有几个穿着蓝色短袖的男人以观众的身份朝他靠拢来。
周致州的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他给兔子使了一个眼色,随即掏出手机做了个“砸”的动作。
兔子转身换了一个猫头鹰的头饰,故意装着不小心碰倒了知青乐队的扬琴,广场上顿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全场的人把眼光投向了猫头鹰。
周致州趁着人们的骚动,跳过栏杆来到马路边。他随手掏出几张纸币,将刚刚捡来的兔子头饰交给一个搽皮鞋的女人,示意她戴着头饰奔跑。
女人抓紧了那几张钞票,戴着头饰疯狂地朝河边奔去。几个蓝色衣服这时才缓过神来,跟着兔子头饰飞也似地奔跑。
周致州拦住一个骑电动车的汉子,轻声说道:“一百元,送我去车站。”
黑河边境的梦
周致州乘车去了黑河边境。
这一去,竟然穿越了夏季,直接进入了冬季。
离北极不远的黑河,此时已经是一片冰雪世界。这里没有内陆那种花好月圆的胜景,极光把月亮遮掩得无影无踪,是另外一番壮观的天象。
周致州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里,他真正体会到了远在天边的感觉。
到黑河欣赏美丽的极光,周致州早就有心理准备,要好好地欣赏壮观的极光。因为跑跑生涯的不确定性,随时有可能要躲避。为此,他设计过几种对极光的欣赏方式。但没有想到的是,他会采用最不愿意出现的的设想,会有目前这种是亡命天涯的旅行。
他早就伪造了身份证,也伪造了护照,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可能发生的状况,周致州无数次地设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旅行会来的这么快,而且不是为了欣赏极光而来。
自打担任处长以后,周致州的权力与以前做副处长时是完全不同的。围绕着自己转的人,都是手握权力同品级的角儿,他们是全省各地各级医院的头儿,或是药品药械的供应商。作为省级分管医院等级评比定级的要害部门的负责人,他无限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荣耀和利益。这和他以前低三下四对待上级官员,逢年过节四面打点,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他庆幸自己在关键的时候舍得花本钱,以六十万元买官投入,终于得到了处长的位置。这样的高额回报,远远超过了投资成本。当然这些成本并不是他原始的投资,那些不义之财来得容易,花起来也不心痛,何况还有如此高额的回报!
周致州热衷于假面舞会,是因为自己有个蒙面情结。对待这个社会,他是用有色眼镜去观察的。在他看来,那些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官员,那些溜须拍马的同僚部属,一个个看似正人君子,其实他们的脸上,都蒙着一个看不见的阴暗面纱,细细分析,撩开薄薄的面纱,他们狰狞的面孔,绝不亚于财狼虎豹。在周致州看来,与其看这些狰狞的面目,还不如带着假面具爽快。
周致州有天生的化装术本领,早就预备了假发和宽边眼镜,这和假身份证假护照是完全配套的。他用假身份证办了手机号码,以前只缴月租费而不使用,关键时候备用。那个平日使用的手机,他在坐着电动车逃出市民广场那一瞬间,顺手就扔了。这一扔,他似乎还留在清溪市。而实际的他,从此与外界的联系就中断了。周致州似乎不存在了,而是一个假名的某某某。
化装了的周致州很快乘坐高铁北上。他用备用手机查看网络信息和微信。一个新的名词跳入他的眼帘,他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恐惧,惊叹清溪市的网民们对他的出逃反应如此迅速,标题党们大造舆论说:江东省卫生厅出了一个周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