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成长的烦恼|关于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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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得主梁晓声最新长篇自传体小说
我那些成长的烦恼
2021年7月出版
从搬离旧屋到修补新家,从亲子团圆的温馨到考学路上的跌宕,不停的日子如同孩子的衣角,琐碎不清,拉扯不断;或者拉地瓜、或者捡煤渣,窘迫是生命给予的考验,未来在破晓之后会发光,总有希望;拉一板豆腐,呼三五伙伴,走街串巷,一声呼喊,一生悠长......平凡的是日子,不平凡的是成长中的那些感人至深的人和事。母亲是作者成长过程中起到重要影响的人物。下面我们就来读读梁晓声笔下描写的母亲吧!
关于我的母亲
朗读:戴 晋
我的母亲原本是吉林某县农村的农家女,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举家迁到黑龙江佳木斯附近的一个小村。母亲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一场“天花”,使母亲失去了姐姐和小弟。那不幸是她少女时期发生的事,当她向我们讲述时,虽然自己也是五个儿女的母亲了,却还是悲伤得潸然泪下。
我的母亲是极重手足之情的母亲。
当年,远在大西北的父亲每月给家里寄五十元的生活费,父亲最多也就只能给家里寄五十元了,或者也是可以多寄五元的。但如果那样,父亲探家时就带不回钱了。而作为五个儿女的父亲,如果囊中空空如也地探家,那他探家的幸福感就荡然无存了。总之,这是不论怎么做都不算好的选择。
母亲明白这一点,理解父亲的难处,极其节省地靠那每月五十元维持她和我们五个儿女的生活。
六口人五十元生活费,平均每人每月八元生活费,还余两元。
当年,城市人家的最低生活标准是八元——再以下就可以获得几元钱的扶贫补助了。我们的六口之家,每人的平均生活费恰在八元以上,自然不属于贫困户。我家一向用最小瓦数的灯泡。当年,在哈尔滨市,最小瓦数的灯泡是 15 瓦,比烛光所能照亮的范围大一点点。瓦数再小的灯泡工厂就不生产了,因为没有了实际的家用价值。家里的一把梳子已几处缺齿了,母亲却舍不得买一把新的。因为除了我上中学的哥哥,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向剃光头。梳子只有母亲和哥哥才用得着,便继续将就着用。
我自幼常见母亲因为什么事必须花钱而她又确实没钱了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也见惯了母亲某一日上午接下午地走东家、串西家,甚至串到前后街的人家去,只为向四邻或街坊借到几元钱,如买粮,买劈柴,为我和哥哥交学费。
父亲每次探家都会与母亲争吵一次——因为几天后,母亲就催他数出钱来,为家里还债。
那时,父亲总是指责母亲不会过日子。母亲总是泪汪汪地低头不语。而我们几个子女总是特别同情母亲,暗自认为父亲的指责毫无道理。因为我们都看得分明,母亲在生活中的精打细算已经到了何种程度。“含辛茹苦”一词用在我的母亲身上,无过之而有不及。
父亲的几名工友曾到家里来过——那一年父亲格外想家,委托探家的工友替他实际看看家中的情况。
一名工友说:“梁师傅节省得对自己太苛刻了,食堂的青菜才几分钱一份都舍不得吃,经常靠臭豆腐下饭,一块腐乳吃三天。”
母亲顿时就流泪了。
我们几个儿女听了,心里也别提多难过了,以后再也不抱怨父亲了。
自从我记事以后,几乎没见到母亲真正快乐过,更没听到母亲开怀地笑过。
《父亲》发表以后,当时的哈尔滨市作家协会的主席林予到北京开会,抽空来我家看我。他是 20 世纪50 年代便已出名的军旅作家,是最早写“北大荒文学”的作家之一。我是知青时就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因而也成了我们全家的朋友,对我家帮助甚多,有恩于我家。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晓声啊,你不能只写你的父亲,也应该写写你的母亲。连我都知道,你母亲为了你们那个家,几乎把心都操碎了呀!她太不容易了。写写你的母亲吧,否则连我都不答应。”
他的话使我百感交集。于是,后来我写了《母亲》,获得了《中篇小说选刊》的年度优秀作品奖。当年,那一奖项也很有影响力。由于字数的限制,很多事写不进去。但在电视剧《年轮》中,有一位知青母亲的形象,她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
小学五年级课本中收录了我的一篇短文《慈母情深》,文题大约是选编时由编者确定的——我已记不清那篇短文是否是从《母亲》中节选的,自从《母亲》发表后,我实际上从未读过。不敢读,怕重温往事。因为那些往事中,不仅有慈母之爱,还有太多的忧愁。
母亲去世后,更不敢读了。
人生好比一幅画,而人的童年和少年,如同一幅画的底色。不同的时代,使人生的底色各异,甚至可以说千差万别。成长是一个不断自我纠错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明白责任的过程。大多数情况下,自我纠错并非愉快之事,故每个人都必须面对那些“成长的烦恼”。
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知青文学”的代表人物。1949年出生于哈尔滨,祖籍山东荣成。曾任北京电影制片厂编辑、编剧,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教授。文学创作范围广泛,在小说、散文、社会时论、电影电视剧方面都有涉猎,极为关注中国少年儿童的读书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