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60年 十二、12岁的新庭惹了麻烦
十二、12岁的新庭惹了麻烦
1976年10月9日，星期六，晴。这一天，我和几个男将在五六公里之处的世城出工。（我们队里在世城大队五小队附近有七八十亩农田，队里的劳动力去那里做农活都是步行。）下午5：30左右收工回来刚刚到老街口的时候，有人对我说：你的新庭，在世后家里吃（抽）烟，把世后的被窝、垫絮和帐子（蚊帐）都烧了……
我感到惊疑，简直不敢相信人家说的这些情况，可是又不得不相信。心里焦急，默默地向世后家里走去，想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世后的房屋在公路的北边，距离老街口四五十米，那个塆子是我们永安大队一、二、四小队混居的大塆子，人口多、房屋密。看见几个人站在世后家的大门前，我上前与他们打过招呼，随即进了屋。世后的父母和几个人在堂屋里谈家常，有人向我指了指西房。我到西房门口站住了，看到房门对面床上的被窝、垫絮和帐子被烧毁的情景，顿时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暗暗埋怨新庭不在家里好好看书写字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是想到新庭只有十二岁，在这个年龄的他是不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因而我只能暗暗焦急。我尽量保持冷静的头脑，在心里说：首先要安慰世后的父母，然后表明态度适当赔偿他们的损失；事情已经发生了，身为兄长的我不能推卸责任！于是转了身，走到世后的父母身边，我尽量显得平静地说：对不起您家们，我先向您家们赔礼道歉。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理解您家们的心情。虽然说新庭年幼，只有十二三岁，但如果确定是他的责任……
未等我说下去，一位中年妇女抢着说：明摆着的事实，都是新庭的责任！你不能袒护他……
我即说：您家听我把话说完。我并没有袒护新庭的意思，只是不了解情况。我刚刚从世城回来，完全不晓得事情的真相，您家能不能详细地跟我说一下呢？
中年妇女说：算你问对人了。因为家里有事，我今日冇有出工，当然晓得具体情况。吃了中饭之后，看到你的新庭还有武庭、育成、国桥等几个同学都在世后家里玩，他们都在吃（抽）烟，我也冇有在意。他们玩了半个多钟头之后，都出去了。不多时，我突然看到窗子里冒出了烟子，赶忙跑到窗子跟前看了看，看到房门对面的床上起了火，急忙喊人。我晓得世后的大门钥匙挂在门反面，我们打开门把火扑灭了。你也晓得，床的上边是木楼板，木楼板的上边堆着柴草。你想一想，这里的房子又多，天气又干燥，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就会引起大火灾……（我向她表示谢意。）我们把火扑灭之后，世后回来了，我们问他在屋里吃烟的经过，因为我们怀疑是吃烟引起的。世后说，是新庭把冇有熄灭的烟头从房门中间的一个小洞里弹进去了……你是新庭的大哥，你要好好教育他，不能把他惯坏了！
我再次向中年妇女表示了谢意，又向在场的人们表示歉意之后，对世后的父母说：对不起您家们。新庭惹了祸，肯定由我这个兄长来承担责任，毕竟他年幼无知，也是我们对他的教育不够。不过，您家们要相信我，我保证给您家们适当的赔偿。再说，我的性格我的为人，您家们是了解的，您家的世平（世后的姐姐，1975年被招工到蔡甸）去年担任小队的出纳员，我是尽力地帮助她提高业务水平……
世后的父亲即说：“我们晓得你的为人，我们相信你。”我再次向世后的父母表明了态度承认适当的赔偿，又再次向在场的人们表示歉意之后，转身向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想：新庭呀新庭，你为什么惹出麻烦呢？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地看书、写字呢？平时对你的教育，难道你忘记了？小小年纪，为什么学着抽烟呢？（我是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面偷偷地抽烟。）现在，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不是别人及时发现火情，引起了大火灾怎么办？你不听话，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你的前途怎么办……
回到家里，我没有声张，因为我不愿意让母亲和会兰过早地知道这件事情，以免她们担心着急——我估计，母亲和会兰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堂屋里，没有看到新庭的身影，于是缓缓地走进了西房（新庭在西房睡），看见他已经睡下了，也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向内侧睡在床上。我想：看来，他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或许是因为自责或许是因为害怕而早早睡下了——以前，他都是看书、写字到晚上八九点钟才睡下的。也是啊，他毕竟只有十二岁啊，让他睡吧……想到这里，我没有惊动他，转身轻轻地走出了西房；而后，独自坐在座堂前面的方桌边吃饭。东房的门虚掩着，从房内传出的声音来判断，我知道母亲已经把外祖母接到我们家里来了，正在房里与会兰谈家常。（会兰去卫生院检查过了，还有半个月就要分娩。）我没有留心她们谈家常的内容，只是一边吃饭一边想：唉！家里困难，还欠了一些债务，日子本来过得艰难。现在，新庭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怎么办？我已经表明态度，适当赔偿世后的损失，可是又如何赔偿才为“适当”呢？布票，现金，赔偿多少呢……小小年纪，在外面偷偷地学着抽烟，这样发展下去，前途就毁了啊，今后怎么办……
越想越感到气恼，于是我放下了碗筷，从竹扫帚上抽出了一根竹条，轻轻地走进了西房。看见新庭蜷曲着身子向内侧静静地睡着，迟疑了片刻之后打开了电灯。也许是他没有睡着，也许是他准备让我教训一顿，未等我掀开被窝他却坐了起来，低着头不言语。感到气恼的我，用比较大的声音“命令”他站起来并且叫他脱了衣裤，他默默地照办了，赤身裸体默默地站在床上。（其实，并非真正的“床”，而是1974年打家具时用购买的木料做了拖柜来代替木床。）尽管看见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是我依然举起了竹条用力地抽打他的屁股——我懂得，不能抽打他的头部和颈部，因为那里是神经密集的部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用力地抽打了三四下，他没有言语也没有躲避，我的心软了，不忍心再抽打下去，放下了竹条问他：“是不是你弹进去的烟头？”他没有言语，低着头站在床上，我想他是承认了。我望着他，尽量显得平静地说：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也不算小了，应该知道我们家庭的状况，也应该为你的前途想一想。今后，如果不好好读书，怎么办？就会像我这样落在农村受苦受累！我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可是你现在的情况不同，国家出现了新的局面，今后肯定会重视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所以你不能自毁前程。另外，我们要赔偿世后的损失，我准备赔偿他们三十块钱和三丈（三十尺）布票，不然对不住人家，也会被别人说三道四。你想一想，布票，每人每年只有12尺；我出工一天，报酬只有六角钱……
我不愿意说不下去了，只好缓缓地走出了西房。关上大门之后，我走进了东房，这才把情况告诉了母亲、外祖母和会兰，她们都感到吃惊，母亲还埋怨我不该抽打新庭。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让会兰到西房去安慰新庭，毕竟他是年幼无知；随后，母亲和外祖母也去了西房。稍后，我默默地走到了西房的门外，听见了新庭的抽泣声，愧意涌上心头……
第二天晚饭后，我去了世后家里，当着世后的父亲和母亲的面，把三十块钱和三丈（三十尺）布票交给了他们，并且再次向他们表示了歉意。当我回到家里时，母亲哽咽着对我说：“新庭，一天都冇有回来，也不晓得他怎么样……”说着，母亲就抹眼泪。顿时，我后悔自己太大意了！我在世城做事回来，吃晚饭时母亲也没有说出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新庭一天都没有回来吃饭。我安慰了母亲几句之后，又对外祖母和会兰说明了我的想法：请人帮忙，去找新庭。（父亲不在家里，住在十多公里之处的地方与别人一道为队里放牛。）我急忙请了三个要好的男将帮忙寻找新庭，我们到街上以及大塆、东边塆、西边塆去寻找，终于在西边塆（今永安村六组）的一个大草堆旁边，找到了蜷缩在稻草上的新庭；当我抱起他的时候，心里难过鼻子发酸，眼泪涌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动手打了新庭。此后，他自觉地读书，于1979年秋季考上了汉阳县黄陵师范学校；1981年秋季，任教于汉阳县曲口小学，后来通过自学取得了本科文凭。还有一次，他于1981年任教以后买了气枪，在一次回来休息时不慎打死了人家的一头小猪仔，身为兄长的我只好向人家赔礼道歉并且适当赔偿了现金。】
【补白】我变得消沉了/32中下
一顶无形的“政治帽子”，又一次毁了我的前程！
此后，我变得消沉了——参军入伍，或者想跳出农门，没有任何希望！我不怨父亲，因为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并且是文盲。我也不怨永安公社掌管大印的秘书，因为他要对党对国家对人民负责。这个政治污点，也令我看透了无法改变的人生——我是生命的弱者，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一心一意干农活，老老实实当农民。
因此，我多次感叹：一次机会，就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啊！
【自拍原件图片：新庭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