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行原创丨被引爆的“闷罐车”——献给战友们
被引爆的“闷罐车”
——献给战友们
文/周长行
他们当兵的历史,或许就是一条导弹坑道的长度,一座导弹竖井的深度,一座大山的高度。几近与世隔绝的日子,终于让这些男子汉们熬成了“傻子”。
——题记
趁着八一建军节,我想说说闷罐车:几代人的兵车。
闷,沉闷的闷;罐,罐子的罐;车,一种火车。这车对有些人,就不必费口舌,他们认识,无非就是运输猪、牛、马、羊或者其他货物的火车。为什么叫闷罐车?倒不是从书中读来,而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也跟着这样叫了。它的特点在车皮上,门奇大,左右通开,类似推拉门原理,推拉时,声音呼呼隆隆;车窗奇小,高悬着,像车皮的眼睛,也像它的耳朵;说它是换气洞口可能更恰切,人被闷在车厢里时,一团漆黑,闷得喘不来气,还真的要靠这个小洞口流通氧气哩。
我曾猜想其设计者的初衷,可能就是考虑专门装载货物的,故而强化了一个“闷”字,却没想到闷罐车居然成为重要的军列。看老电影时你会发现,抗美援朝的官兵也有坐着这车奔向前线的。
笔者入伍坐的还是它。1969年2月,我们汶上、嘉祥籍新兵告别家乡,从山东兖州火车站出发经徐州过开封,在郑州掉头向南,漯河兵站做短暂停靠,然后过武汉长江大桥又一路向南,终于在湖南东部重镇邵阳下车,从此一头扎进了大山深处。
头一回坐闷罐车,我就尝够了憋“闷”的滋味。整整一个星期都被闷在铁皮车厢里。这车仿佛胆子极小,既躲快车,也让慢车,还经常地换车头,“换头术”慢得让人心烦气燥,凡到编组站,车头便嗷嗷地开走,我们被孤零零地甩在一边,长时间无人问津。这时排长总让我们做好睡觉的准备。可没人能睡得着啊,刚出家门大家都很兴奋,然而排长很严厉,说一不二,令行禁止,我们只能装睡,整个过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就是吃货兼睡货。
闷罐车的这个“闷”字真正开始发力,是在后几天。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岁上下,朝气蓬勃,好动成性,哪经得起这样的“闷”?闷得五脊六兽,所以后来我一见闷罐车,就条件反射一般,心里堵得慌,想作呕。谁知21年后,即1990我退伍时又是闷罐车一路伺候,哐哐当当回到山东老家。首尾相顾,始于闷罐,止于闷罐,我的军旅岁月就好像被闷罐车拉了个来回趟似的。
事实上,我们当兵的那个地方才更像闷罐车,甚或是比闷罐车还“闷”。群山茫茫,人烟稀少,我们就被“闷”在深山密林之中。是的,真正属于每个官兵的活动空间或许只是一条山沟、一条峡谷或半个山坡,或一个小小的角落,很多战友服役四五年,连当地的县城也没去过。清一色的男子汉们经年累月就被“闷”在山旮旯里。他们当兵的历史,或许就是一条导弹坑道的长度,一座导弹竖井的深度,一座大山的高度。几近与世隔绝的日子,终于让这些男子汉们熬成了“傻子”。所谓“傻大兵”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官兵们下了有形的闷罐车,转乘的则是一个无形的“闷罐车”啊。
“闷罐车”在这里已不仅是名词,还是形容词,抑或是一种量词。广大官兵在这样的“闷罐车”里,一“坐”就是几年、十几年,有的是几十年,寂寞难耐、艰难困苦、险情重重自不必说,更为悲壮的是一些战友为国防施工英勇献身,安葬于此地,成为这个“闷罐车”里永远的乘客。凡是来这里故地重游的老兵,无一例外地都要向这些“永远的乘客”献上鲜花,致以崇高的军礼!
因为我在二炮工程兵连队工作过多年,参加过几条导弹坑道和竖井的施工,后来调到机关从事宣传工作,经常到导弹阵地施工现场采访,从这座大山到那座大山,从这条大峡谷到那条大峡谷,撰写过几十位英雄人物的事迹,也写过不少所谓的典型材料,亲历者、见证者、撰写者的我,倒也积累下大量第一手资料。但如何整理、使用这些东西,使之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传诸后世,是“闷”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块石头。回地方30多年来,我断断续续地还是在撰写着我的积存。然而,材料再多也有写完的时候,可我也渐渐地察觉,同样的材料实际上有多个角度等待研究开发,其中比较有效的办法是解决如何提炼概括的问题,比如“闷罐车”这个命题,就将我记忆中的部分素材重新激活。
1998年10月31日,笔者以一篇千字小文缩写了这辆“闷罐车”里的部分故事细节。我之所以要写这篇东西,是被一个老兵的尴尬遭遇所刺痛,当时我在微信上看到:四川彭山县原我团1973年老兵风钻手王春元因旧伤复发痛不欲生,找人解决问题,处处碰壁的处境,于是我怒火中烧讨说法,奋笔写下了《曾经的二炮工程兵正经历着身心的双重之痛》,在《行文原创》公众号发表后,受到15万战友(大多是二炮战友)的强烈关注和回应,竟有1936人在留言处写下了他们在部队这个“闷罐车”里舍生忘死英勇拼搏的故事,同时也实事求是地诉说了回地方后的种种遭遇,其文字总量是我原文的二十多倍。实在是“闷”够了啊,于是便一触即发,一呼百应,有战友戏言是我的“双重之痛”引爆了这辆“闷罐车”。
从此,“闷罐车”变成了“敞篷车”,许多故事,将变换身姿,寻找到新的出口,继续向读者展现一位老兵笔下“闷罐车”里的秘密……
(祝战友们健康快乐!写于2021年7月31日。)
附:
曾经的二炮工程兵,正经历着身心的双重之痛
文/周长行
二炮工程建筑部队,简称“二炮工程兵”,亦即***的前身,在我当兵的30年前的那个时代还有两种别称,一种是“为导弹筑巢的人们”,再通俗一点,就是“筑窝”;二是“构筑地下长城的人们”,据说美联社就曾披露:中国有一条当代构筑的地下万里长城。所指修城人,大概就是“二炮工程兵”。
29年前,即1990年第七期《解放军文艺》在头条位置隆重推出了周长行的中篇报告文学“岩石岁月”,其副标题就是:献给为导弹筑窝的人们。
又是岩石岁月,又是筑窝筑巢,说白了,这就是我们二炮工程兵。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当年的“筑窝”“修城”的人们也都迈入老境。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既是老人又是病人。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的“筑窝”“修城”条件,已是今非昔比,天壤之别了。那时一年完成的工程,现在一天就有可能竣工。
岁月深处的“二炮工程兵”在现实生活和社会价值观的映照下,在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的当下,老工程兵们时不时地又蹦哒出了另一种调侃,或者叫感叹:那不是人干的活!无非说它苦,笨,累,险,不是像现在样样都是靠机械!那时的革命口号也带有浓郁的“傻大黑粗”的色彩:活着干,死了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献热血,献青春,献了自己,献子孙!宁肯前进一步死,也不退后半步生……
说“不是人干的”,恰恰相反,处处基本都是靠手工,钢钎大锤,都是人操作。风钻手,装炮手,排险手,防险员,装碴手,手推车,轱辘马,等等都是靠人工。大被复时的“翻浆”、回填等工序,也统统靠的是人手。
由于“二炮”特殊的时代背景,特殊的军种要求,注定了二炮工程兵驻深山老林大峡谷,荒无人烟。环境恶劣,施工条件恶劣,生活条件恶劣,地质条件更恶劣,医疗保健救治条件太低劣!隧道里神出鬼没没完没了的大塌方,阴暗,潮湿,终年不散的有毒气体(爆破后的硝烟)……对二炮工程兵的摧残不可估量。一部分战友牺牲在当地,通道烈士陵园就是一个缩影。一部分战友稀里糊涂地拖着伤残的病体回到各自的家乡。更有一大部分战友像笔者刚刚发表的《一个老兵生不如死想请人毙了自己》文章中的王春元,牺牲的种子,潜伏的“伤痛”一旦“萌芽”和发作,则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行文到此,笔者只想大吼一声:您没当过二炮工程兵,绝对不会知道和想到广大官兵做出的重大贡献和巨大牺牲。二炮神乎其神的保密规定,也使这支修筑当代长城的部队长期鲜无人知,他们蒙受的种种牺牲和伤痛也将湮灭在历史中。他们比真正“涉核”的人员,没有哪一点应该被忽视!可如今,他们硬硬地被甩在一边,落落寡欢地咀嚼着那段万千滋味的岁月。
二炮工程兵不应该被冷落。如果“涉核”待遇是一种补偿,那么二炮工程兵受到的“双重”伤害,谁来补偿?我吁请从工程兵走出去的将军们、高层首长、二炮历届老首长们和一切能说上话的老战友们,为你们当年的部队、部下和王春元似的伤残老兵们找回公道和他们不该失去的东西吧!
向前走着的军队也需要“回头看”呐,老兵们忒需要有人抚摸一下伤口啊……
(2018年10月31日上午)
【作者简介】周长行(男),1949年2月出生于山东省汶上县南站镇黄南村。1969年2月参军入伍。1990年9月转业回地方供职于济宁电视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资深记者、诗人。出版有长篇报告文学《鲲鹏腾飞的地方》、长篇传记文学《不醉不说 乔羽的大河之恋》《乔羽恋歌》《伟大的我们》《大浪淘金》等。曾主笔撰写中央电视台39集大型电视系列片《大京九》,其由铁道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大京九解说词》已被中国传媒大学作为正式教材使用。退休后,致力于网络文学的写作,以其接地气、独立特行的作品获得国内外读者好评如潮。“作品至上,读者至上,生活至上”的理念,正是他奋力笔耕下潜民间的动力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