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四百年：贺琛上奏四事指责朝政，萧衍勃然大怒犀利狂怼

本文是长篇系列文章《激荡四百年》的第579篇

大同十一年（公元545年）底，南梁散骑常侍贺琛向萧衍启奏了四件事，由此引发了一场君臣间的著名辩论，可一窥萧衍晚年的心境。这四件事分别是：

其一，北境无事，该是让百姓繁衍后代、积蓄物资、实行教导的时候，但户口却在减少，郡不堪州的催逼，县不堪郡的搜刮，千方百计地互相骚扰，只知横征暴敛，百姓不堪重负，流离失所，这都是州郡长官之过。朝廷每派出一位使者，那里便受到骚扰，无能的地方官员拱手听命，让他们渔猎搜刮，强暴狡诈的地方长官则趁机更加贪婪地剥削，纵然遇到廉洁正直的官员，郡守还要加以阻挠。所以，尽管朝廷年年降旨要百姓恢复生产，多次下令免除赋税，百姓生活依然如故。

其二，官吏之所以贪婪、残暴，主要是由于奢侈靡烂的风俗所造成的。在喜庆的日子里，人们竞相攀比奢华，果品堆积得如同小山，美味佳肴如同刺绣，百两黄金还不够一次酒宴。官员得到巨大的财富离职回家后，根本维持不了几年，全都用在操办饮酒、歌舞的花销中，于是他们更加悔恨以往做官时向百姓索取得少了；如果能重新做官，他们便加倍攫取、吞噬百姓的财物。其余淫侈之事，数不胜数，渐渐成为风气，而且日渐滋长，一天比一天严重，应该制定措施严格禁止。

其三，陛下忧国忧民，挂念天下，不畏辛劳，以至于各部门都直接向陛下奏事，但那些才短识浅、气量狭小的人，既能亲自向陛下启奏，便想骗得陛下的信任，不顾国家大局，不能心存宽恕，只一味地吹毛求疵，擘肌分理，过分苛细，以严酷为能干，把纠举别人过错并且呵斥驱逐他人看成是自己的任务。他们的作为，表面上似乎在奉公办事，实际上在作威作福，结果使犯罪者增多，用巧计逃避罪责的人也越来越多，滋长了弊病，增加了邪恶。臣真诚希望能改变这一切。

其四，现在天下无事，但仍没有一点空闲，应该马上精简事务，节省花费。减少事务，百姓就能休养生息；节省开销，国家就可聚集资财。各机构应该对照职责范围，分别检查下属：凡是京师的官府、衙门、官邸、市肆以及朝廷仪仗、武事装备，地方上的屯戍、驿传、官衙等，应该革除的就革除，应该削减的就削减。兴建的工程有不急需的，征收的赋劳有可以暂缓的，都应该停止或减省，以节约开销，让百姓得到休息。储蓄财货是为了能有大作为，让百姓休养生息是为了能让他们服大役。

收到贺琛的启奏后，萧衍勃然大怒，将主书召到面前，口授敕书回复，言辞和语气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让人忍俊不禁。大意是：

“朕有江山已四十多年，每天都耳闻目睹许多臣民直言不讳的上书，他们所陈述的事情，与你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朕常常苦于时间仓促，现在你的奏折更增添了朕的迷惑。你不该把自己和才能低下的软弱之人混同一起，只是图个虚名，向行路之人炫耀道：“我可以向皇帝上书陈述意见，遗憾的是朝廷不采纳。

你为什么不明说某位刺史横征暴敛，某位太守贪婪残酷，某位尚书、兰台奸诈虚滑？渔猎百姓的皇差姓甚名谁？从谁那里夺取？给了谁？如果你能明白地指出，朕就能杀掉、罢免他们，再选择合适的人才。吏民的饮食豪华过度，如果加以严格禁止，他们在密室里，你又怎么知道呢？

倘若挨家挨户搜查，恐怕更增加了对百姓的骚扰。如果你指的是朝廷中生活奢侈，朕是没有这种情况的。以前饲养的祭祀用的牲畜，很久没有宰杀了，朝廷如有朝会，也只是吃一些蔬菜罢了。如果再削减这些蔬菜，一定会被讥讽为是《诗经·蟋蟀》所讽刺的晋僖公那样的人。

如果你认为供佛、事佛奢侈，但那些供品都是菜园子里的东西，把一种瓜切成几十个形状，把一种菜做成几十种味道。只因为变着花样做才有了许多菜肴，于事何损呢？朕如果不是公宴，从不吃国家的酒食，已有很多年了，甚至宫中的人，也不吃国家的粮食。凡是营造的建筑，都与材官和国匠无关，都是用钱雇人来完成的。

官员有勇敢的，也有胆怯的，有贪婪的，也有廉正的，并不是朝廷为他们增添了羽翼。你认为朝廷有错，于是就自以为是，你应该想一想导致其原因！你说应该以节俭引导百姓，但朕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房事，至于居住，不过只有能放下一张床的地方，宫中没有雕梁画柱，朕平生不爱饮酒，不好声色，朝廷设宴也不曾演奏过乐曲，这些都是有目共睹。

平日里，朕都是三更即起，治理国家大事，处理政务的时间依据事务的多少来定，事务不多时，中午之前就能把它们处理完，事务繁忙时太阳偏西时才能吃饭，常常每天只吃一顿饭，既像在过白天，又像在过黑夜。往日，朕的腰腹超过十围，现在瘦得只有二尺多点，朕以前围的腰带还保存着，不是乱说。这是为了谁而工作？是为了拯救万民啊。

你又说官员们没有不凡事向您禀奏的，一些人用尽伎俩想升官，要是从今不让外人奏事，那么谁来担负这个责任呢？委托管理国事者，怎么能够得到呢？古人说：“只听一面之言就会出现奸佞，专任一人必定要出祸乱。”秦二世把国家大事委托给赵高，元后把一切托付给王莽，结果赵高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朕又怎么能效法他们呢！

你说吹毛求疵又是指谁？擘肌分理又是指哪件事？官府、衙门、官邸、市肆等，哪个应该革除，哪些该削减？哪些地方兴建的工程不急？哪些征收的赋税可以迟缓？你要分别举出具体事实，详细启奏给朕听！用什么办法使国家富裕、军队强大？应该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减除劳役？这些都该具体地列出，如果不能，那你就是在蒙蔽欺骗朝廷！”

看完萧衍的回复，贺琛吓得够呛，连忙向萧衍谢罪，不敢再说什么。

俗话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臣子的劝谏，一个优秀的君主应该从中找出合理的部分加以改进，而不是揪住不严谨的地方一顿狂怼。

因为，如果你采取前者的态度，只会让你的国家变得更好；如果你采取后者的态度，只会让自己的作风更加漂浮。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君主，也适合一切组织的领导，唯有虚心者、懂得反思者才能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