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情绪

雨天情绪

这是北方少有的雨天。少有的雨让空中飘荡着青草的味道，不像南方那样无边无际，也不像我在西部生活的雨那样无声无息。因为，西部特别是天山以南的广袤土地，基本上是不下雨的。

最愁的是少年时南方的雨。那时，一个少年靠窗的哀伤，没有人能够懂得。躲在窗后的理想，与走在雨中的思念，像两个麻团，纠不清也扯不烂。对窗外的向往，与对朦胧情感的遐想，让人生的天空变得那样宽广。而雨，就在这时下起来，让人愁肠百结。因为，理想太远，看不到一丁点人生的希望；而情感太庞杂，事先就知道一切根本不会开花结果。对希望的奢求，对爱人的憧憬，都压抑在心头，凡事不敢对人言。只有雨，像知道心事的爱人，在外从小到大，从细到密，慢慢滋长。我只有靠窗遥望。那时母亲年轻，天天随着雨叹气一年的收成；那时父亲年轻，天天对着雨发泄心中的不满。我不敢言语，仅是在窗前徘徊。靠窗，天空的雨下得哗哗啦啦，而心中的雨下得密密细细。里里外外严严实实的大雨与心雨，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窗外的南方植物，在一个劲地生长。因此少年时的一切念想，就像窗外的雨一样，多愁、善感而又迷离、绵长。

此后西行，是在一个雨夜里开始的。没有人知道一个少年的出走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那场雨像眼泪，在为一个满怀绝望少年，悄然离开故乡时的送行。走吧。那时想，走出母亲的泪雨与南方的梅雨，一切也许是一个好的开端。于是走，一路走，一直走到母亲视线看不到的广袤西部。西部苍凉辽阔，大漠孤烟直，长虹落日圆。那里有皑皑的雪山，有无休止的风刮过，有无孔不入的风沙穿过，却鲜有雨下。漫无边际的、悄无声息的、沉默不语的风，一波又一波地像浪卷来，让人的心头，惆怅，再惆怅。许多个白天黑夜，我坐在无人的戈壁滩上，听雪，听风，听空中飘过的声音，心里慢慢沉静。而突然，在风卷过之后，有一天，突然下起了雨。雨让我想起植被茂盛的南方，想起冒着炊烟的故乡，想起踮着脚在家门前遥望的母亲，我突然泪水潸潸。于是我跑到雨中，脆弱得大哭一场。为了希望，为了风传来的消息，我得奋斗。因此，偶尔光临的雨，让我时记西行的理想，让我永不再停奔驰的脚步。那时已是青年，我不敢再像少年时那样与人在雨中话理想，谈心事。一切的理想和心事，就像西域无边无际无孔不入的风，在心底一阵阵地刮起，又落下。而只有偶尔拜访的雨，才让我记起几千里之外，曾有一个少年，临窗时的种种寂寞。

终于，时别四年，考回中原。第一场雨便点燃了我的思绪，心事变得无边无际。熟悉的梅雨啊，你洗掉的是谁的哀伤？终于，来到北方，七年的奋斗之后，来到首都。在这个更为陌生的城市，我像所有的人一样，恋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窗外的雨，似乎不再关注。人生的理想，终于开了一个好头，日子开始像许许多多怀有了希望而出远门的人一样，渐渐走上正轨。那是母亲希望的正轨。此时看雨，已是中年的心情。没有了少年的忧郁与忧伤，也没有了青年时的寂寞与惆怅，有的，只是生活的沉默与沧桑。北方雨少，但比西部绸密；北方雨细，但比南方干爽。当母亲的希望达到的时刻，她已离开我们远行，不再回来。当我们的理想已在红尘中渐渐沉没的时刻，母亲已忘记了人间的哀伤，在另外的世界，寻找她生前不曾过上的生活。而我，在城市的高楼之间，只看着雨中的儿子，在跳来跳去跑来跑去地欢呼。雨，此时已像累累的果实，压在了我们的肩头变成责任，变成希望的开始。只是母亲，你为何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我们？而我，当初为什么，又那样轻易地别离了你？

不同地方的雨，让人想起三代人不同的心情。今天，我呆在北方的窗前，看窗外的雨飘雨落，觉得就像要有一场苦泪，来洗却我过去的轻率与沉睡的灵魂。

2010/10/24北京下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