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猜谜语》徐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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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谜语，在我老家的方言里叫“猜闷”。闷，发“mei”音后迅速将舌头卷起后扬：meir。

　　我上小学、中学的时候，老家还没有通上电，晚上点煤油灯；当初，家里连个广播匣子也还没安上。夏天天热，晚饭后，老人们都到街上纳凉，拉闲呱，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也跟着凑热闹；秋天，农忙季节，大人、孩子白天忙了，晚上忙；冬天，天特别冷的晚上，晚饭后只能呆在家里，那时候上学，除了课本，也没有其他课外读物可看，

　　时间久了，就觉得有点儿单调，有点儿闷，想解解闷。我就常常缠着哥哥们说：“发个闷，猜猜吧！”那时，我大哥在生产队干活，二哥上高中，三哥上初中，他们知道的“闷”自然比我和妹妹知道得多。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一天晚上。晚饭后，我又缠着大哥让他“发闷”。大哥说，“那我就发一个你猜：一个小黑人，戴着小苇笠，吃了一肚子小扁食。猜一个好吃的东西。”

　　“小黑人？小苇笠？小扁食？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除了过年能吃到炸鱼、炸肉、饺子、糖块、花生以外，平时，好吃的真不多。而要猜的“闷”里说的好吃的，好像也不是这些东西吧！

　　见我左思右想、东猜西猜也猜不着，大哥说了句：“猜不着了吧？那你等等”，说着转身走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回来，把攥着的拳头伸到我面前，伸开，“你看，就是这个！”我一看大哥手心里的几个“好吃的”，这才恍然大悟：“哎呀！原来是yuan枣！还真是像啊！”

　　“yuan枣”，是我老家的方言，说的是黑枣。刚刚“百度”了一下：黑枣，学名君迁子……别名软枣……在我老家的方言里，软，念作yuan，软枣，也就说成“yuan枣”了。

　　那时候，在南峪的山坡上，有俺家的一棵“自留树”——一棵高大的软枣树。有句农谚说“七月里核桃八月里梨，九月里柿子乱赶集，十月里软枣黑地皮”。到了阴历十月里，树上的软枣熟了，我大哥推着胶轮车，父亲扛着杆子，二哥、三哥挑了架筐，我挎个扁筐，大家浩浩荡荡地去南峪打软枣。

　　来到半山坡上地边的软枣树下，放下车、筐，大哥、二哥敏捷地爬上树去，父亲递上长长的杆子，大哥、二哥踩着粗树枝，倚着大树干，挥动杆子打软枣，“劈里啪啦”、“刷拉刷拉”一阵响，黑黑的软枣落在田地里和山坡上的枯草里。在树一旁等待的我们几个赶紧提了筐子，拾软枣。

　　山里的阴历十月天，已经挺冷了。半山上，风更硬。有一年的冬天冷得早，刚进十月，就下了一场小雪。我们一家人，是在一层薄雪之上拾取那些黑黑的软枣的。等把满地的软枣拾完了，手指也冻得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一边拾，一边拣个熟得好的软枣扔进嘴里嚼着——也就吃几个而已，一则是刚从雪地里拾起来很凉，二则这些软枣还有大用处。

　　拾完了软枣，装满了筐，推着车、挑了担子、扛着杆子、挎了筐往回走。回到家，把软枣倒在早已铺好的“箔”（高粱秸秆勒成的晾晒软枣、柿子的用具）上，在太阳下晾晒。等晾晒好了，把软枣装了筐，父亲和哥哥推了车、挑了担子，到十里地外的陈家庄子粮站，把软枣卖了——卖个十块二十块的钱以补贴家用。至于软枣几分钱一斤，还是几斤一分钱，我就不清楚了。而留给自家吃的软枣，最多不过几斤而已。现在想来，小时候，可以放开肚量吃一顿的山果，也就是自家院子里那棵大杏树上的小杏了。

　　软枣软软的，甜甜的，好吃，但没能多吃，没能常吃——好吃的东西，平时捞不着，也猜不着，才更觉得它“好吃”……

　　扯远了，书归正传，继续“猜闷”。

　　我上五年级时的一个晚上。晚饭后，三哥说：“我刚听来一个'闷’，说是猜咱国家的省名，咱来猜猜试试：雾气腾腾刮北风，蝎子掉在江当中。三百两银子一碗饭，一双靴子四人蹬。”

　　大哥慢慢说道：“雾气腾腾刮北风——就是云彩往南走——云南？”

　　“是！就是云南！第二句，你来猜？”三哥对我说。

　　“蝎子……蝎子？”一说到蝎子，我猛然一激灵，立刻想起七岁那年春天被蝎子蜇了的事情来了。

　　我的老家沂源县，地处沂蒙山腹地，“沂蒙全蝎”，是老家的一大“特产”。记得从我上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些年里，每到谷雨时节，村门市部的售货员刘方亭大舅就在门市部的外墙上贴上一张纸，纸上印着一个蝎子的图案，下面是是一行字：代收活蝎，每斤7.5元。如果直观地通俗来说，那就是：一个“成年”的大蝎子，二分钱（2020年3月1日，沂源县自然资源局、沂源县森林公安局联合发布公告：严厉打击猎捕野生沂蒙全蝎——这是后话，暂不赘述）。

　　谷雨一到，只要有空闲，庄里的大人们和半大的孩子们都上山拿（捉）蝎子。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那个星期天，二哥、三哥去山上拿了十好几个蝎子回来，把它们装进了一个玻璃瓶子里，准备再拿一些之后去门市部卖。

　　那天晚上，奶奶对我说：“该困觉了，有尿吗？尿尿去！”我答应着，光着屁股跑到门前，倚了半门子刚要尿尿，忽然感到右面膀子上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子，一阵钻心地疼！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奶奶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把我拉到煤油灯前，问：“怎么啦？”我指一指右膀子被“扎”的部位，继续大哭！听到哭声，母亲从西屋里跑了过来，说：“是被什么虫子咬着了？”奶奶端过灯，看看我被“扎”了的部位，说“不像是咬了！该不是叫蝎子蜇着了吧？”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我已哭得满头是汗了——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钻心彻骨的疼痛，依然记忆犹新：先是被蜇的部位疼，紧接着，整个胳膊疼，然后是一跳一跳的疼痛，疼到了咯吱窝，疼到了大腿根——大概是蝎毒进入了血液后全身流动着疼吧！听我父亲说过，庄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被蝎子蜇了都疼哭了——何况我这个七岁的孩子！奶奶、母亲急得在炕前团团转！奶奶说：“要不，用盐水洗洗试试！”“用胰子水试试！”结果，试了两试，我依然大哭不止。奶奶急得没法儿，愁得要掉泪了，不由得点起那杆烟袋来抽袋烟，抽了两口，烟袋杆儿不大通气，奶奶拧下烟袋锅，摔了摔烟袋杆儿，几滴“烟袋油子”被甩在了炕前的炉子上。望着那几滴黑油油的“烟袋油子”，奶奶忽然说：“要不，抹点'烟袋油子’试试？”一边说着，奶奶用手指抹起一点儿“烟袋油子”，轻轻地涂抹到我胳膊上被“扎”了的部位。正在大哭的我，忽然感到最疼的地方有一种凉飕飕麻乎乎的感觉，疼痛感立刻减轻了不少！我哭声小了，不一会儿，就不哭了。奶奶和母亲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奶奶了句说：“没想到烟袋油子能治蝎子的毒！”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用尼古丁治蝎毒——以毒攻毒吧！

　　第二天早上，二哥看到高桌子上一个“老母蝎子”在爬动，赶紧用竹夹子把它捉住，大哥扭开瓶子口，把它放回到玻璃瓶子里。大家都说，这就是夜来（昨天）蜇人的那个蝎子。可是，它是从瓶子里爬出来的呢？还是从山上拿回来倒进盆里数个数时跑了的呢？这个问题，最终成了悬案。

　　正因为有着如此惨痛的经历和记忆，一听到“蝎子”二字，我不由得猛然一激灵，三个字脱口而出：“淹死它！”

　　闻听此言，大哥、三哥都笑了。三哥说：“哪里有叫'淹死’的省？'蝎子掉在江当中’——蜇江，猜的是浙江省！”

　　“'三百两银子一碗饭’——好贵的饭！是贵粥（州）吧？”大哥慢慢说。

　　“就是贵州！'一双靴子四人登’，是四穿（川）”。三哥说完，我恍然大悟！

　　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同学、伙伴，立刻对他们说到：“我刚刚听来了一个新'闷’，你们猜猜？……”

　　如果严格地看，猜省名这个谜语的谜面设计得不大严谨：“蝎子掉在江当中”，谜面里不应该出现“江”字；“一双靴子四人蹬”，谜面里不该有“四”字。这两句似应改作：“蝎子掉在水当中”，“一双靴子八脚蹬”。当然，我们当时并没有没这样想，而是觉得趣味无穷！现在想来，真得感谢那些谜语的“设计者”们——是他们，让我们这些连广播匣子都听不到的孩子们，把那些“单调”的日子，“猜”得如此情味浓郁，“猜”得如此意趣盎然！

　　那年夏初的一个星期天，我挎了个扁筐去东山上打猪食（拔猪草），走到半山腰，看到我们第六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有说有笑地锄地。我慢慢来到他们身后，一边打猪食，一边悄悄地听他们说话。

　　只听刘方新大舅家的刘美三姐姐说道：“你们说了好几个'闷’了！那我也说一个：'一个小猪不吃糠，劈腚打一枪’，猜吧？”

　　此言一出，大家议论纷纷：“猪不吃糠？那自然就不是猪了？”“那还用你说？”“哈哈哈哈……”

　　我在一边听了，也感到纳闷：“这，得猜个什么东西呢？”

　　见大家七嘴八舌不得要领，刘美三姐姐笑着说道：“猜不着了吧？和你们说了吧——是门上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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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之间，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家家早已有了电视，人人早就有了手机，大家看电视，玩手游，玩微博，玩微信，玩抖音……看得废寝忘食，玩得争分夺秒，很少再有人玩儿“猜闷”这“古老”的游戏了吧！

　　几天前，我写了一篇怀旧散文《出门》，用微信发给了高中时的一位同学，那同学看了，回复道：“不是说么，五十以后靠回忆活着，果然！”

　　等把这篇短文修改一下，再发给这位同学，以便继续增添“活着”的意趣。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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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徐占生，山东人，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