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吃了你的心,奥菲利亚
艺术与政治,从古至今都存在着一种复杂的互文关系,今天我们要介绍的便是德国「后现代主义」剧作家海纳·穆勒(Heiner Müller),和他的经典政治戏剧《哈姆雷特机器》(Hamletmaschine)。
莎翁笔下哈姆雷特的复仇故事我们都很熟悉,而穆勒的解构剧「哈姆雷特机器」光看名字,就满是荒诞感,或者说曾经的「哈姆雷特」已被穆勒全面摧毁。
1929年,穆勒出生于德国。年仅4岁的他曾在睡梦中惊醒,从钥匙孔中亲眼目睹父亲被希特勒党徒带走的场景。当父亲想见他最后一面时,恐惧中的穆勒却默然装睡。随着脚步声远去,黑夜更深,穆勒第一次明白了「背叛」的滋味。
二战时期,穆勒跟随德军攻打苏联,战败后的德军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在他会几句波兰语,才逃过苏联红军的盘问。战后穆勒回到东德,1956年匈牙利革命对斯大林雕像的破坏事件,便催生了《哈姆雷特机器》的问世。
穆勒将此剧看作一篇檄文,融入了他的特殊人生经历、大量历史现实事件影射,来表达自己的戏剧观念和政治见解,「对今时今日那些无罪妄想症(delusion of innocence)提出声讨」,并在《哈姆雷特机器》藏有许多晦涩的政治隐喻,需要我们去一一解码。
《哈姆雷特机器》剧照
戏剧共有五幕,晦涩莫测,带有一种破碎化的诗意。开篇便是哈姆雷特背向一片废墟中的欧罗巴,与岸边浪花说话。他在国葬的丧钟声中,举起一柄残剑撬开象征着集权统治的「伟人」棺材,将血与肉分发给周围布满愁容的人群,哀痛顿时化为一片喜悦。
但当他脱去面具和戏服,便不再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的表演者这样说到:
「我不是哈姆雷特。我不再扮演角色。我的台词言不及义。意象之血被思虑吸干。我的戏剧不再上演。」
这是因为,哈姆雷特机器的戏剧只会在暴动中重演。
对于穆勒来说,剧中的「哈姆雷特」是深受法西斯主义极权下的二战浩劫和冷战年代之害的典型知识分子形象,是一个走向虚无和幻灭的个人主义者。他宁愿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冰冷麻木的「机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面对动荡的社会政治环境时不受伤害。
剧中哈姆雷特有一句台词:
「然后让我吃了你的心,奥菲利亚,因为它让我流泪。」
我们可以理解为两层意思。一方面,战争大多由男性发起,而女性无力反抗,就连原本纯洁无瑕的奥菲利亚也被迫沦为淫荡的妓女,内心充满仇恨。哈姆雷特想要摆脱这种强烈的罪恶感,于是对绞索上的奥菲利亚说想当个女人,画上妓女的妆容,但他的双手依然沾满残暴肮脏的鲜血。
另一方面,1945年后的欧洲新秩序重建,在穆勒看来就是一场笑话。因为西德从未对纳粹上台和二战爆发加以真正的反思,而东德被斯大林主义扼住喉咙,对于文艺作品和知识分子的严厉审查,称得上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复制。
这么看来,当局认为穆勒的戏剧题材敏感,屡次禁演,也很「理所应当」。直到1986年间,美国戏剧导演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将《哈姆雷特机器》搬上英美剧场,穆勒才得以名声大噪,被看作是戏剧家布莱希特的继承者。
穆勒通过一种「陌生化」的先锋派表现手法,在语言结构和艺术体验上有意造成对于常规世界的偏离表象,将所谓的合情合理撕碎、剪贴、对立、解构、重组,营造出巨大的开放解读空间和深重的历史情绪积压,从而塑造了令我们感到陌生而震颤的现代「哈姆雷特」,并将整个戏剧舞台化作「无拘无束的政治辩论的场所」(布莱希特《离间的政治理论》)。
哲学家阿兰·巴迪欧曾指出,20世纪的一个主要特征,便正如布莱希特和穆勒所表现的,不同于19世纪空想的乌托邦,而是「对实在界充满激情」,并且旨在实现人类渴望太久的新秩序。但是,世界等来的却是极端的暴力和惨痛的代价。
那么无论如何,希望在未来历史不会重演,也请对艺术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