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恨”的班主任
我“可恨”的班主任
文/李爱平
一次偶然相遇,竟促成了几个初中同学的小聚。三十年沧桑,自有聊不完的话题,可聊来聊去,却总绕不开我们的班主任张月兰老师。
张老师,是闻名乡里的严师、名师。可是在打倒“四人帮”不久的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在文革中野惯的孩子,不仅没感觉到她的好,只觉得她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在我们心里,溢满了“绵绵恨意”。
那时候,张老师估计已四十左右。衣装整洁,裤缝笔直,目光炯炯,精神得如同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一刻不停地在督促我们的学习。只是我们许多人,却烦了她的这种一刻不停,更烦了她的 “死认真”。
张老师带我们的班主任,还兼代我们的数学、物理和化学课。其实也不止这三科,语文、英语之外的课她都上。而且,每天总是未等我们到校,就早早坐到了教室。谁在规定时间内迟到一分钟或有任何违规的行为都能被她发现,被作为“过错”记到“过错簿”上“秋后算帐”。其实,“秋后算帐”也无非是在月底,将所有的过错加到一起,将所有诸如成绩提高啦、早到、义务值日啦等好事也加到一起,最后正负分抵消,排个名次罢了。可就是这个名次,让我们不想计较,却又不得不计较。像根绳子似的拴住了我们的手脚。
许多人就悄悄在下面骂她“死老人儿”,有的人甚至还诅咒她得一场大病才好。因为我们见过她得小病的时候,有几次嗓子哑得都说不出话了,还不误一节课,不误对我们的“警惕”。只有得大病,病到爬不起来,才能给我们一个打闹的机会。后来,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几位同学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过,在心里却是愈加地恨开她了。
就这样,我们绝大部分时间里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张老师要求的那样,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给她”听课、作业、甚至打扫卫生。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凡事,要么别做,做就做得像回事。”有时想,我现在的一点点认真劲,估计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记得那时,每到学期末,公社(现在的乡)都要组织会考。根据会考成绩排名次,发奖品。对于学校、老师或学生,会考是件较为隆重的事情。所以,从邻村亲戚那里听到许多有关应付会考的高招。最常用的是“一帮一”,就是一个好学生背后排一个差等生,以便好“照顾”。还有“互助合作”,就是几个学生,根据情况,一个人专攻一道题,最后资源共享,以便节省时间,取得高分。还有什么的“见机行事”、“取长补短”等等招数,听起来都足见智慧。可是,张老师常说,学习是实实在在的事情,绝对不能弄虚作假,今天作假取得好成绩了,以后怎么办?所以每当会考时,张老师要求比平时格外严格。平时作弊一次,“计过”一分,会考作弊,统统“计过”十分。整整一个老教条!只是,每每听到我们班的成绩在全公社排名第一时,我们都觉得非常高兴,非常自豪。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张老师好伟大。
可是,张老师说,这还不行。不能局限于一个班或一个公社,得将目光放远,还得和城里的学生比比,看看自己的水平究竟有多高。她就又把城里学生的考题拿回来,让我们做,与城里学生做比较。城里学生的见识、基础比我们好,成绩自然比我们好,这再正常不过。可张老师说,非得迎头追赶,追上甚至超过城里的学生,否则,我们就上不了高中,我们的功夫就白费了。
那时,我们村里学生,家庭都相对困难,买不起教辅书。张老师就到处找题,从她用过的旧书中找、从城里学生用过的考题中找,能找到的地方都要找,找出来以后,认真研究,分类、归纳,然后让我们整整齐齐地做到一个大本子上。那本子是用五张到十张大白报纸裁成十六开横订成的,本皮都用厚厚的牛皮纸,边沿用砂纸打磨到齐齐整整。这样的本子有两大本,一本是几何,一本是代数。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个大本子,其实就是现在的参考书,只是比现在的参考书选题精了许多,解题的思路清晰和科学了许多。这两个大本子在我的书箱子里保存了许多年。
因了这个高目标,我们的学习当然又紧张了许多。尽管张老师说,离毕业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近了,如果再没有紧迫感,可就考不上高中了。可我们还是抽着空的玩,所以,张老师有时就黑起脸来骂我们:“不懂事,没出息!”可那时的我们真不明白,有出息和没出息有啥区别。甚至都快毕业了,还做了一件傻事。
那时,村里还没送上电。学校规定每天七点左右、也就是天黑就放学。可张老师为实现我们的高目标,就给我们多加了个自习。自习时,必须照明,而照明得用油灯,用油灯那就得家里花钱。可那时农村的经济条件张老师是知道的,所以张老师就向大队借了一个废汽灯,让一位男老师给修好后,自己花钱买了油为我们点着上自习。汽灯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唱戏或开大会用的照明物,点燃时,不停地发出“嘶嘶”声,光线却极好,白哗哗的,远比我们的小油灯明亮许多。只是,点灯时得先给灯座倒合适的油,燃着后还得把油门或开关调合适,否则,点着点着“噗嗤”一声就灭了。开始时,点起来很费劲,后来就好多了。再后来就给报费了。不过,张老师可能至今都以为那汽灯是寿终正寝、自然报废的,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是怎么回事。
事情缘自一场电影。那时,村里的文化生活非常贫乏,演电影对我们来说是件较大的事情。可那天晚上,张老师却依然按部就班给我们安排了一次小测试,弄得我们许多人尤其是我,非常郁闷,非常气恼,以至第二天说起来,还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说着说着,就不知怎么全恨开了那个汽灯,好像一切罪魁祸首全来自于那个家什。有同学就立马表态,说干脆把灯砸掉算了。这一提议,好像一声号角,一下子吹得大家群情激奋,跃跃欲试起来。可相对成熟、也相对有谋略的娥说:“不行,那样痕迹明显,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而平时不太爱说话的红说,他看汽灯每每发暗时,张老师就要拔弄一气开关,要不从开关上下手吧。他话音刚落,就得到大家的认可。于是有同学提过凳子,让个子高高的明上去拔弄。至于怎么弄的,我不知道,因为我被配去瞭望。他们说,“一切工作,都是革命需要。”我就在距我们教室有一段距离的过道上,一边装做找东西,一边看是否有人来了,尤其看张老师是否来了。结果没过几分钟,我就被他们招了回去。看他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任务肯定漂亮完成:既让汽灯彻底报废,又没留下蛛丝马迹……
夜幕降临时,我们的行动果真大见成效。张老师还如往常一样,站在凳子上,给汽灯加油、点火、调节时,只听见有“噗噗”冒汽声,就是没有火焰,更谈不上发光。教室愈来愈暗,张老师就一次次地划火,一次次地试验,可被我们弄坏的汽灯,就是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我本来以为,这样的情景出现时,我会分外的开心,分外的轻松。可不知为何,当看到在火柴瞬间光焰里、张老师那张焦急的脸时,我的心情不由变得分外沉重、分外悔恨起来。以至多少年过去了,张老师站在凳子上点灯的情景,还在我的心头萦绕。
恨,依然恨。尤其经过三十年世事变迁,身陷物欲横流的今天,当我们回首当年的初中生活,我们不能不感慨唏嘘,恨意又起,恨自己,当年的无知,当年的不懂事……
文字编辑:马逢青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