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石老师︱【回忆】父亲与一桩“惊天大案”
作者前记:这是2007年3月,我写父亲的一篇短文。当时在网站的博客中发表。2012年10月,父亲因病辞世。适值父亲去世一周年之际,我搜索出这篇文章,重新贴在博客中,寄托哀思。2013年10月记。
20世纪60年代,父亲在乡下村子里当民办教师。乡亲们心目中,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70年代,因父亲为人忠厚老实,又被社员们推举为生产队的会计。身兼两个职务,父亲教书认真,记账负责,在当地有很好的口碑。
1976年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偏僻小村没有广播,也没有收音机,当天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无巧不成书。那天傍晚,村里来了一位说唱大鼓书的人——听大鼓书是当地农闲时农民主要的娱乐方式。大鼓书,有别于后来刘兰芳播讲的评书,也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琴书。记忆中,每到农闲尤其是秋冬季节,听大鼓书就成了当地农民消闲谈论的话题。说书的人,支起大鼓,一手敲鼓,一手打竹板,便说边唱,内容多是杨家将、岳家军、薛定山征东之类。每天晚上说上二三个小时,末了来一句“要知后来咋样明天接着说”,形式上有点像现在看电视连续剧。如今,经济挂帅,农民都讲究挣钱,大鼓书在我的老家也不见了踪影。当晚,那个说书人拉开架势,说将起来。我当时不到10岁的年纪,也是一个小的“书迷”,正听得津津有味之时,突然场外边来了几个人,带上说书人,拿起家什就走。
第二天,听说说书人从公社的一间屋子里趁人不备逃脱。第三天,父亲和生产队长被上面来的人带走,还听说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隐隐约约听说了父亲与这次“大鼓书事件”的关联。随着事情的进展,父亲不断被带走问话,老实巴交的祖父祖母愁眉苦脸,我那母亲时不时还偷着抹眼泪。我知道,父亲犯下了一桩大案。
案子拖了有半年,父亲像换了一个人,整个人瘦了一圈;祖父祖母和我的母亲也像得了一场病。那期间,父亲好像还被关了几天,公社、区里、县里,父亲不知跑了多少趟。后来的处理结果是,生产队长就地拿掉,父亲兼任的生产队会计拿给别人了事。这样的处理,用现在的时髦说法,应该算作“人性化”的吧。要知道,那时候,“文化大革命”余毒还在,当时的政治环境还“左”得恐怖。
事实上,说这一事件“惊天”有些夸张了,它最高也就惊动了县一级。可它发生在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搅和了老人家的治丧活动,如果“上纲上线”,它就是不折不扣的“惊天大案”。
经由此事,父亲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一门心思地教他的书,不计名,不图利。村庄的教学点办得有模有样的,父亲好像还被上级表彰过。整个80年代,民办教师的待遇虽较前有所提高,但用现在的眼光看,仍然可怜。一个月几块、十几块、几十块的报酬,政府和村集体各半负担。但父亲置母亲的唠叨于不顾,从没说过半句怨言。在父亲的内心深处,仍然对公家处理“大鼓书事件”心存感激。他不止一次表示过这样的意思:犯了那么大的事,还让继续教书,哪有脸再去要求啥待遇!新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父亲终于拿到了“民转公”的定级工资。去年,即将退休的父亲评上了小学高级教师,月工资也达到1400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