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野眼 / 篇三
五原路,幼年家住隔壁安福路,在這條路上,讀過幼稚園。那麼細窄的一條小路,通街的梧桐樹,輝煌得像是國賓大道一樣嚇煞人,於暮冬糜弱的陽光裡,簡直是悲情的,催人淚下的。
某年某月的某一日,與米容緩緩走過這裡,米容講,外公外婆家,從前在安福路有一整條弄堂的房子,後來坐吃山空,一棟一棟賣掉,如今只剩下半棟了。滄海桑田,人人一本賬。
我一等親的閨蜜曹曉明,娘家也是在此地,她花樣年華時代,在五原路倪老師府上學素描,遇見才子金,結果夫妻伉儷情深了一輩子。有次看見一冊老金從前的素描簿子,嘖嘖嘆了半天,這幾根線條,不得了不得了。曉明朝我亂翻白眼,darling啊,我就是為了這幾根線條,嫁給他的啊。
五原路一路,泛濫這種一點點大的小舖子,貌似錦繡熱鬧,布爾喬亞兮兮,物質堆砌得滿坑滿谷,其實亂得跟荒原一樣。店主人們,內心的焦慮、恐懼,以及不知所措,仔細想想,令人要起一身的雞肉痱子。於上海,於法租界,很難看見一家氣息安詳的舖子,遇見一兩位透明沉靜的男女。往年,於歐洲日本徘徊,最樂意,是坐在書店裡,新書店和舊書店裡,慢慢消磨時光,那些爐火、熱茶、地毯、呻吟的音樂,陷阱一樣的沙發,一一都是對的。上海的書店,如今都熱愛開在金剛鑽一樣的高級百貨公司內,裡面什麼都有,唯一沒有的,就是那種安詳的書香氣息。差一口氣,渾然不是那麼一件事情了,無法可想。
法租界的老虎天窗,真是形形色色,當年取這個名字,真是神來之筆,老虎天窗。上海人一貫的螺絲殼裡做道場的本事,真真強悍,精明,不屈不撓。
七寶古鎮於霏霏霪雨裡。每星期跑去七寶見一趟周醫生,前日去,周醫生叮囑,臘底春頭了,儂儂儂,要格外當心身體。周醫生是大師,謝謝天,我真是何等福氣,轉身低頭,又邂逅一位大師。
然後一抬頭,又邂逅一枚十三點。一直覺得,人間的十三點,肯定是上帝的掌上明珠,她們如此不遺餘力地娛樂眾生,太無私了。
七寶的民主路,居然是斷頭的,太反人類了,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