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庆漫谈
合庆漫谈
储 文 瑞
[本博按] 我班储文瑞同学看到《<合庆风情>选题》后,作为合庆人她积极应稿,以极大热情很快写出了《合庆漫谈》一文。现刊发博客,以飨大家。
一、合庆的历史传说
上海浦东合庆是钦公塘(就是原来的川南奉公路,北段又改为东川公路)上的一个小镇,传说是几世纪前有顾姓人氏在此开了几家小店取名合庆,故有顾合庆之说。现在老镇西原顾姓人家的祖先可能就是较早来合庆的。镇南储姓老宅是我曾祖父的出生地,他是小儿子,成家后因居住地实在太小就搬迁到护塘东即镇东,与曾祖母一起带着两个年幼儿子、两只狗、两个“抗晒”(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住的小木棚)在荒野地居住。从此,曾祖母就计划好再也不生孩子了,艰苦创业。到他们的儿子(我的爷爷和他弟弟)结婚时盖起了新瓦房,后来孙子(我爸爸辈的兄弟)结婚前又盖起了第二排新瓦房,这就是储家新宅。现在合庆镇镇政府所在的那高楼之地就是我老家,因要盖那高楼,老家拆迁没有了,曾祖父、母的遗骨也被挖走了。现在新建的合庆镇都在护塘东,当地人说的护塘又名钦公塘。相传在清朝雍正年间有一清官(南汇知县钦琏)为保护当地百姓少受海水淹害之苦,组织修建了海塘,老百姓称护塘。那时科学技术落后,修海塘很艰难,刚修好的海塘常被海水冲走,那清官从北至南派人用砻(谷)糠撒在海滩边海水冲刷处作出为修海塘的定位线,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北从五好沟起向南经川沙、南汇到奉贤这长长的海塘终于修成了。人民为纪念这位清官称他为钦公,称海塘为钦公塘,又为他修了庙叫钦老爷庙。钦老爷庙在合庆北面,为纪念这位造福一方的清官,当地人民常年去钦老爷庙烧香给钦老爷,并祈求钦老爷永远保护地方平安。
二、老合庆镇——繁华之镇
老合庆镇在钦公塘上属繁华之镇,和与之相邻的奚家码头、新港、白龙港、小湾、青墩、蔡路小镇比起来要热闹多了。合庆老街商店很多,听长辈们说猪肉店、中药店、切面店、豆腐店、南北货店、糕饼店、糖果店、酱油厂店、百货店、洋布店等都在合庆镇护塘东、西两边,茶馆店里说书、唱戏,花边公司绣花的业务都由农村妇女农闲时做,妇女们挣的钱补贴家里买地造屋,制香店旁有航船码头直通上海市区来往运送各种货物,还有轧米厂、轧棉花厂、磨面厂、榨油厂为当地种田为主的农民提供了很多方便。小户少量的稻谷能自家用臼椿米,自己用手推磨麦子出面粉的就不到厂里加工。合庆镇周围基本都是农民,开厂、开店的是比较殷实的大户农家。
农民群众从四面八方来合庆镇聚会购物。逢年过节,还有庙会。外地的马戏团有时会来镇上演出,演出团在镇旁场地上用布围起来遮挡,20世纪50年代一张门票5分钱。偶尔有口技表演的,就到合庆中心小学校的操场上表演,孩子们会久久不忘并学习着。20世纪70年代前合庆没有电影院等文化娱乐场所,50年代后期乡里办了有线广播,当时把有线广播啦叭接到家里听得花5元钱。驻合庆的解放军部队每过一段时间会放映电影。傍晚,解放军在驻地场地挂上一块白布做银幕,合庆镇周围的男女老少都会去解放军的场头上看电影,老百姓的人数有几百,有的扛了长凳、有的背了竹椅,远远超过解放军的人数。
三、合庆的自然经济
合庆的居民都是好多代就居住在此,称为本地人。不同姓氏的本地人,将祖先先来到合庆居住的另一族的同辈作为长一辈称呼。所以,同龄不同姓的合庆人称谓听上去就像和自己是同一族,如:阿哥、阿弟、阿姐、阿妹、叔叔、婶婶、伯伯、妈妈(伯母)、公公(爷爷辈)、婆婆(奶奶辈)。同族的人一般不攀亲即不结婚,婚姻联姻的大多是不同姓氏的人家,故合庆人家亲戚基本都在当地。真所谓知根知底、有宅有田、踏实硬地。当地人一般不娶外地人做老婆,极少有人家招外地人做上门女婿。
合庆人家老辈世代为农民,粮食是自己种的,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织的老布,织老布的纱也是自己种的棉花用脚车纺的。织老布用的经纱由妇女们联合作叫经布,晴天时在宅基旁边找较宽阔的小路用专制的竹条定位,一布机布约几十米长,经布的十几位妇女来回走,把经纱绕在竹条上,往往一整天后经纱最后绕在织布机的大轴上。这织布用的经纱弄好后,真正的织布在家坐在织布机上手脚并用,来回穿梭就可织出布来了。妇女们经布时先将经纱的颜色配好,在织机上穿梭的纬纱也配各种颜色。聪明的妈妈们给孩子织的老布都是独创的格色、很美,这是城里穿大机器织出的洋布的孩子是享受不到的。这种老布几乎家家织,经济条件差些的往往好几家人家合起来经一机布,各家妇女轮流织自家的一份布。经济状况较好时,大多数人家把织好的布按一定长度尺寸(约10余米)卷成一小捆称作一囤布,早早准备好几十囤布为女儿做嫁妆。这种纯棉的老布放在木箱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会坏,也不变色,与新的没啥区别。
合庆的毛巾厂有好多家,心灵手巧的农家女有机会进入毛巾厂织毛巾是值得庆幸的事,工种有摇纱(纺纱)和织毛巾两种,织毛巾的技术要求比摇纱的高。进毛巾厂的女工一般先作摇纱工,摇纱技术好的升成织毛巾工,毛巾厂里保修织机的大多是男工。合庆生产的老牌子毛巾很有名气,畅销全国还出口国外。
合庆人养奶牛产的牛奶也很有名气,原上海乳品厂的老工人很多是从合庆农家走出去的。
四、合庆的教育卫生
解放前合庆没有医院,生了病只能由家人、亲戚或邻居帮忙用铜板蘸些食用油在皮肤上刮痧治疗;实在病重的就找私人中医开几帖中药吃。那时很多农家较穷没文化,生命垂危时求神拜佛,听从巫婆摆布,生命很没保障。到解放后才在合庆西街开办起一个卫生院,但医生很少,病很重了家属才会将患者送来,往往难以挽救生命。一般人家有病大多时还是刮痧。
解放前合庆镇有一所小学校,听说是合庆的知识分子凤志年与他在川沙城里的同学、朋友出资创办的。那时农家孩子能读书4年、初小毕业就不错了,家长托亲靠友、想方设法让儿子到上海市区学生意脱离农村做工人。家境贫困些的上一二年学,穷的家庭根本不上学。女孩子能上学的真是凤毛麟角或娇娇者。解放后合庆镇上的小学名为合庆中心小学校,是六年制的完全小学,附近东、南、西、北有几所4年制的初级小学,这些初级小学的学生要升入镇上的合庆中小学校必须考试合格才能升上来念高小。
1958年,合庆镇上办起了第一所中学—合庆初级中学,第一届只开办一个班级。第二届招生两个班,1959年合庆中心小学校的毕业生没有一个能上其他中学,统统都进了合庆初级中学。记得小学时六年级一个班级有90多个同学,初中每个班级也有六七十名学生。合庆初级中学的学生在教室上课的时间较少,大多时候去校外为公社的生产队劳动,好像哪个生产队农活缺劳动力就抽调合庆中学的学生去做。重的活是拆坟山,就是年龄和个子大点的男生和当地农民把埋死人的坟墓扒开,把坟山泥土下砖砌墓穴所用的砖头用铁镐砸开运出来,砖头上有灰砂,大多好几块砖还砌在一起。体力小的男生和女生把这些砖上的灰砂用菜刀削掉,整理成能砌新房用的砖。好几块灰砂还砌在一起的砖头要把它们切开削去灰砂是很吃力的,当时我和同学们只不过十二三岁,手上常是皮肤裂开的鲜血。我们削好的这些砖头后来有部分好像用来砌新教室的墙。更多的劳动是干农活,初一、二年级的学生常常连续几个星期帮生产队劳动:用镰刀割麦子;用手拿住割下的麦秆,用力在木门板上甩麦穗脱粒;早春寒冷的气温赤脚在水稻田拔秧、插秧,割稻,摘棉花……样样农活,农村中学的初中生顶上好劳力。在印象中,帮生产队劳动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多。实际上,刚进合庆初中时的1959年,学校里配有各学科的正式教师的:讲普通话教语文的周老师是上海来的大学生,到川沙扫烈士墓献花圈后让我朗诵给烈士听的诗至今还记得,就是周老师写好后教我的,不知为什么后来不让他教我们了;开学后有教英语的老师,但26个英语字母还没学会,英语老师不知去哪里了,听说是农村初中不须学英语;教农业基础课的老师听说原来是当法官被下放来的;教数学的沈老师也是上海来的大学生,我很喜欢听他讲课,故升入高中后学数学很顺利。早期合庆初级中学毕业生能考上高中的不到10%,高中后再能考上大学的更属稀有。
五、解放后合庆的变化
新中国成立后,解放了的合庆农民在土地改革后都有了田种。合庆镇上的人家家里基本上都有园地,屋前宅后的自家地上,自己种的各种蔬菜应有尽有,每天随时可以采来下锅。园地大又勤劳的人家还种柿子树、枇杷树、桃树、桑树、葡萄等果树及月季、菊花等花卉。即使在镇上开店的人家,晚上也大多回到附近自己家住。合庆镇上早先不需要蔬菜店,也不开河鱼、虾、蟹等店,护塘两边的水稻田灌水时河蟹爬上田埂随手能抓到,在农田劳作一天后的农家晚饭时剥蟹吃、喝稀粥是休息享受。清澈见底的河滨里鲜活的鱼、虾男孩们空手捕捞一次就可烧几大碗。也有养鱼鹰的农民在河里打鱼。合庆人称鱼鹰为“摸龙公”,养鱼鹰的人为“调摸龙公”的。“调摸龙公”用长竹杆拍打水面,声势很大,会引来不少农家孩子看热闹,赶“摸龙公”潜入河底用嘴衔鱼上鱼船,“摸龙公”头颈上有绳子扎住以免它把鱼吞入肚,“摸龙公”抓了多条鱼后主人喂它一小块豆腐以资奖励。打鱼结束,把小渔船划到有住家的水桥边直接把鱼、虾卖给岸上人家,很方便的。岸上人家淘米、洗菜、洗衣服都来水桥头,也就是家门口。20世纪五六十年代,去水桥头河水里淘米,顿时会有几十至几百条小鱼游来抢米泔水,如动作快的能用手抓到几条鱼。
从我记事起的20世纪50年代起,合庆镇上的商店大多叫供销合作社,大概是公私合营了,供销社的商店像是国家的。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困难,去镇上买东西除了带钱外基本上都得用票,如肉票、油票、粮票、布票、就餐券等。附近农民如把自己产的家禽、蔬果拿到镇上出售的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属于需要打击的黑市;60年代后期允许了称作自由市场。
合庆镇在以前一直是农村编制的,解放后是江苏省川沙县合庆乡,不久划入上海市,后乡改公社。1964年公社召集镇上吃国家粮有居民户口(医生、教师、商业职工、个体自由职业者等)的居民开会选举、组织成立居民委员会。镇上居民户口的住户从此有了自己的组织,相当于当时农村的一个大队级别。我的妈妈是居民选举、上级批准的合庆镇居民委员会的第一任负责人。妈妈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协助派出所民警工作;照顾困难居民家庭和生活上有困难的老人;中年妇女生孩、计划生育;夫妻吵架、邻居纠纷调解;办托儿所没床、没凳子就把自己家的搬去,托儿所房门坏了就让当木匠的弟弟在家做好新门送去安装 。繁忙的工作使妈妈无法照顾到自己家庭,妈妈却没有任何工资性的经济报酬。那时,哥哥在部队,爸爸在市区工作,家里生活就靠爸爸工资。有时爸爸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怎么把我赚的钱贴给人家了。当时我正在上高中,问妈妈为什么思想这么好,她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为人民服务。
六、改革开放后合庆的发展
席卷全国的十年浩劫,合庆镇也难逃劫难。本乡本土的邻里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坏人造反、善良人遭殃。也是从那时起,再也见不到清澈的河水,家家户户只能在自己家里打井用水,河蟹、虾难见踪影,自然的河鱼也难以吃到了。
1978年,拨乱反正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合庆,合庆公社又改为了合庆乡。1980年代,家家用上了电灯,乡镇办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地涌现。一些从小十岁刚出头就去市区学生意当了工人的农家子弟,这时候已经是退休回家的老工人了。他们纷纷帮助乡镇企业出谋划策,主动出力带徒弟,为乡镇企业培养了大批技术骨干,合庆真正迎来了春天。印刷厂、糖果厂、船用机械厂,绣品厂等几十家乡镇企业创造出了合庆史上的奇迹。全国各地的农民来合庆各企业当工人,光绣品厂河南来的工人过年回家,厂里要动用好多辆大巴士送。合庆人娶外地人做媳妇、招外地人做女婿越来越多了。
1990年后,川沙县划属于浦东新区,合庆镇上的大变化开始了。护塘东盖起了有钢筋水泥的高楼,合庆新镇在护塘东崛起,居民住宅小区已具一定规模,小区居民和市区人一样用自来水、烧天然气。各种商店也密集兴起,护塘东庆荣路两旁衣、食、住、行样样有;邮局、银行、超市、标准化菜场等生活设施统统配套。合庆地区内公交大巴通往每个村,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有多条线路。若乘上直接通地铁的公交车到市中心用一个小时就够了。合庆社区卫生院搬到护塘东后扩大整新,现已有了住院病房,合庆本地居民基本都有了医保。合庆小学校遍及每个居住区,1958年建立的合庆初级中学已经建成了完全中学,已有学生能直接考上海交通大学等名校。
合庆乡前几年又改叫合庆镇了。合庆镇现在的范围扩大了许多,原来的蔡路乡并入合庆后就是目前的上海市浦东新区合庆镇。据统计,现在在合庆居住的外地来的人口数已远远超过了合庆本地户口的人数。随着浦东新区开发的深入,合庆镇的农民越来越少了。卖掉土地后的农民都成了镇的居民,他们的后代成了各种形式所有制企业的职工,与外地来的农民工一同工作、开发浦东、建设浦东。
2011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