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读王朝闻《我爱八大》(11)
读王朝闻《我爱八大》(11)
——《咫尺千里》篇
刘晓林
八大山人何以高寿?得于他在“情感”上的化解和心身的统一。历史上有不少大德,而中年早亡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原因即在于修心与修身的不同步。修心与修身的关键在于平衡,只有平衡才会产生心身双畅。按常理讲,八大山人的沉郁不可谓不深。他之所以能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令“苟延残喘”的时光更长久些,除了活下去的强烈信念支撑外,哪能少得了自己对酸甜苦辣的主观淡化?优秀的艺术能达到传神进而传情,八大的鱼鸟便是极好的范例。我曾见过他笔下那树下的梅花鹿(影印),也曾临摹过。山人得似颇吃力吗?我觉得自己在临摹时很吃力——仅那梅花鹿颈的自然弧度就会难倒不少人!
意境之美是衡量艺术之为艺术的重要标志之一,无意境谈什么艺术!?文辞之美与形象之美有共性也有不同。共性在于它们都能时赏者的思绪翩翩,不同在于后者更易调动人们内心的愉悦——或许如此吧!“无中生有”是人类根据现有的理解能力来解释事物发展的最佳诠释。无从何来?从有中来吗?事物的有限循环和无限循环不是一个好说清楚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有无可以做为“阴阳对立”的现象来看的。中国优秀的绘画似乎都在对中国的哲学(易经)在做着不同程度的说明——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等“画种”中为了气韵贯通而采取的“S”形、“C”形……在素纸上写数尾鱼儿,周围没有一丝的水纹。以动衬静,以无传有。高明的大艺术家无不擅长此道,他们应该感谢中国那潜隐的“易学”——有限通向了无限,时空在幻化中自如伸缩。
“咫尺千里”既适用于认识也适用于感官,芥子中一样允许存在须弥。“势”的重要特征在于它的弥漫萦绕,它已经不在囿于丹青的尺幅中。中国的书法有“笔断意连”一说,中国绘画也同样。偌小的物象因为有了“势”的存在,它恍然变成了偌大的天地!
作为大哲学家的王夫之,他认为“尽天地之间,无不是气,即无不是理也”(《读四书大全说》卷十),以为“气”是物质实体,而“理”则为客观规律。这不过是阴阳共在的另类表达而已!“势”可以作为“气”的重要组成来看待。失去了“气”,“势”将是强弩之末。王朝闻先生的“任何不成功的作品也有一定的意境”,我不能苟同。当然任何一幅作品都有自己特有的味道和气息,若一概以“意境”则着实有些武断和唐突——“丑”的意境似乎,这样的说法理应说不过去。
对艺术家的划分不宜用排座次的方式,但层面之分是需要的。石涛和八大都是中国美术史上大艺术家,他们都可纳入伟大的范畴。九天居士觉得他们对艺术的感悟是可以对话的,大同小异。按佛家的南宗顿悟(近似于易学的“一”<无分别>)、北宗渐修近似于佛家的“一”(近似于易学的“一”<有分别>),二者在晚年的艺术创作上都达到了“一”<无分别>的境界。艺术(尤其是造型艺术)上的创新与艺术工作者对事物表达的“形式”有关系,而重中之重仍在内涵。通常情况下,内容与形式是相辅相成、互为制约的。内容可以大致看作“物体”的真实虚空,形式可以大致看作“物体”的真实躯壳。躯壳如果能够美到极致,虚空便有了增加筹码的可能,同时也会削弱虚空存在的意义;虚空如果能够最大限度被你我所感受,躯壳的价值可能会增大,同时也会削弱虚躯壳在的意义。
附:
王朝闻:《我爱八大》之“咫尺千里”
史料研究者认为,活了80岁的八大山人(1626-1705),既对明王朝的覆灭痛心疾首,愤懑之情曲折以致露骨地浸透在作品之中,同时,他又是一位热爱艺术、造诣很深、绘画和书法都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卓越画家⑧。我对八大山人绘画的兴趣,不在于他那画翻白眼以抒愤懑之情的鱼和鸟,更不欣赏他那画得似颇吃力的梅花鹿,而是多次谈到的《鱼乐图》那种画鱼不画水意境却很广阔的取材与构图。
这些作品所流露的诗意,和《庄子》中的庄子与惠子有关鱼乐的争论所流露的诗意显然不同。相同处在于:八大画中形态洗练而意境并不单调,越看越觉得可能给人造成无中生有的幻觉,游鱼似也能引起我对它们的羡慕之情。不像有些力求形似与造型工整却显得越看越假的作品那么乏味。和某些繁琐和空洞抽象的画风也不一样,它那空灵而不闷塞的画面、疏宕而不空泛的结构的美、它的魅力既在画中也在画外,即从有限的画面空间里,显示出富有广阔意味的虚幻空间。
古人论山水画那小中见大、以少胜多、“咫尺有千里之势”的论点,可以借来概括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他的这些水墨画所显示的这些优点,是可能区别于明代也很流行的工笔花鸟画的重要特征。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引用上述那句画论论诗之后,接着指出:“一‘势’字最宜着眼。”为什么王夫之这么重视“千里之势”中这一“势”字?看来和他一向强调艺术境界的论点相联系。任何不成功的作品也有一定的意境,问题在于意境是深是浅、是广是狭、是美是丑。画上的“咫尺”空间虽小,它所蕴含的“势”可能有延伸性的幻觉特征,有限的形象显得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象外之象,给观赏者提供的意象创造,可能使有限的空间转化为无限空间。
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也像他的朋友石涛的山水画那样,能使观画者在感觉中产生把有限的画面延伸到无限的画外的幻觉。上引王夫之借画论来论证诗美时说的“一‘势’字最宜着眼”,和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作品所表现的意境的联系,有待于观画者在接受画面的诱导而起的感悟。有些画家既不讲求中国画用笔的书法功力,又不讲求画面布置的空灵,以用笔油滑冒充流畅,以为布局的迫塞就是画面的充实和饱满,以为人物画得像呆木头就是别出心裁的创新。倘若这些画家严格要求自己,认真研究八大山人的特长,更能认识的不足,大有改进旧作风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