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第二章
84年的秋天,我六岁,该上小学了。
我不想上小学,因为小学没有幼儿园的滑梯和转椅。那些游乐器在我幼儿园毕业前一个月才买回来,我还没玩够,不想离开幼儿园啊!
可是哪个孩子也不能拒绝长大,小学是必须去的。
我记得一路呜呜哭着被我爸爸拖着去小学报名。我满怀悲伤的看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师,泪水好像阀门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不停滴落,直到看到小学的一个房间里摆满帅气的儿童三轮车。
爸爸说:“你到这里念书,就能骑这么好玩的小车子了!”
我一下子呆了。
滑梯转椅之类的诱惑一瞬间烟消云散,心里只留下了儿童三轮车的倩影。
带着我要骑三轮车的心情,我高高兴兴进了学校。可是变身小学生要做什么,谁也没告诉过我。所以老师上课时我经常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听着老师讲课,魂儿却早就去神游太空了。
有人一定会说,这个孩子满脑子三轮车,都不能好好学习了。
事实上并非如此,三轮车报名那天看了一眼,后来就不知所踪。熟悉了环境的我就不再挂念它了。
让我不能投入学习中的原因是——幼儿园的最后一年教的内容正是小学一年级最初一个月的内容。虽然我作为小孩子,可也会思考啊。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进了小学要重新学习这些我早已经学会的东西。
而且,学了这些要干嘛呢?
幼儿园里从来没有考试,我当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考试这个拦路虎。所以,入学第一个星期,第一次面对课堂测验时我完全傻了眼。
测验?
是什么?
为什么要测验啊!
我瞪着试卷出神——小学怎么这么多麻烦啊,幼儿园里就没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如果写不出答案,会怎么样?
丢脸啊!
虽然那时我是小孩子,也知道面子是不能随便丢的。
看看试题,依稀记得老师上课时讲过,好像答案都在课本里。而课本就在我的书桌斗里,我眼珠一转,一个诡计涌上心头。
偷看吧!
讲台上有老师,怎么偷看?
嗯,不得不说我的鬼主意很多,几个脑细胞爆炸后,我把课桌上的橡皮打落在地——橡皮很无辜地躺在地上看着我,不懂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暗笑着,借着弯腰拣橡皮的功夫,把一只手飞快的伸进书桌斗里翻开了语文书。仅仅是翻开书还不行,我得看答案啊!
于是,几秒钟之后橡皮再次被推落在地。我也再一次借着拣橡皮的机会飞快把书页翻到需要的位置上。看一眼答案把记住了,坐正了身体写在试卷上。然后看看下一题,继续去欺负我可怜的橡皮。
一节测验就在我的橡皮不断落地,不断被我拣起的情形中落幕。
我不停在课堂上乱动,居然没被那天的监考老师训斥。不晓得那位老师是真的没有发现我在偷看,还是发现了,看在我刚刚入学的份儿上不想拆穿。如果是后者,那老师可真是好人。
偷看的结果,我的测验成绩还不错。可是这样得来的分数虽然不难看,却让我自己觉得很不光彩。同时,也明白了之所以小学生要正襟危坐听老师讲课,是为了应对这样的考试。这一下,喜欢挑战困难的我发现了作为小学生的有趣之处——原来小学有考试这么紧张刺激的事情啊!
从此老师讲课,我都乖乖听着,再也不去神游外太空。
进入小学一个月不到,北方的冬天就来临了。
84年的乡小学是一排排的平房,很破旧,没有暖气的教室里阴冷潮湿,一些窗户玻璃也不完整,破了的地方用塑料布遮挡着。很多塑料布上被寒风吹破了窟窿,到处走风漏气,全部小孩子只能依靠一个位于教室前方的火炉取暖。
可那样一个小小的火炉根本温暖不了坐了几十个孩子的大教室。那时候的人只能是秋衣外面套一层又厚又笨的棉衣棉裤。臃肿又不暖和。
入冬不久,我的同学里很多人手和脚得了严重的冻疮,直流脓水。下了课一群小姑娘挤在一起取暖聊天时,总有小朋友摸着我光滑的手背,羡慕我没有生过冻疮。
可我要得的病,比冻疮严重多了。
那时我有一个玩伴,是住在附近村里比我大好几岁的女孩。她有些轻微的智力障碍,语言反应上比较迟钝,附近的小孩子没几个人愿意跟她玩。事隔多年,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和这位姐姐认识的,反正,从那个秋天开始我成了她的唯一玩伴。
每天放学,我都先跑回家,把书包放好。然后从床底下抽出一捆爸爸用废旧轮胎皮给我做的皮筋,抱在怀里直奔那个姐姐家附近的小树林里。每次跑进树林,都看到个子高高的她依着一棵树站着,眼巴巴地,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看到我,她总是露出很快乐的笑容。
我也对她笑笑,喘着气把黑色的皮筋解开,两端拴在两棵大树的树身上。
这样一来,我就和那位姐姐可以跳皮筋了。
记得入秋后小树林里全是金黄的树叶,树叶间隙里,有着一片片蓝盈盈的天空。我和那位姐姐开心地玩着。一直觉得奇怪,其实那位姐姐跳皮筋跳的很好啊,为什么别人不愿意和她玩呢?
几年以后,等我因为生病,遇到同样的对待,就明白了原因。
跳皮筋是我非常喜欢的游戏,但是跳着跳着,我总感觉好像脚被什么硌了一下。看看地面上,松软的土地上没有石子儿。
脱了布鞋看看里面,也没有东西。
奇怪!
因为是偶尔才有的感觉,而且很轻微,也没有太在意。跳皮筋到下午六点左右,就该回家吃饭了。我抱着皮筋告别了那位大姐姐回了家。
到家后作为小学生的人,吃饭前先得写完家庭作业。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过了迷茫期,学习和作业都很认真。拿着铅笔在满是绿色虚线的格子本上一遍遍的写生字。写着写着,感觉握着笔的右手腕有点不舒服。
放下笔摇摇手腕,又好像没异常。
继续写。
隔了一段时间,手腕上的不舒服感变成了胀痛,而且把两个手腕并在一起对比,右手腕明显比左手腕有点粗。
难道是肿了?
心生疑惑的我告诉了爸妈。
爸妈一贯对小孩子的话不太信,直到把我的两个手腕对比了一下,发现右腕的确比左腕肿大了一些,这才带我去问医生。那个医生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医生,平时治疗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疑难杂症找他看,就等着误诊吧。
他看了看我的手腕,对我爸妈说不用担心,是一种叫做“腕囊肿”的小毛病,没关系。休息几天,吃点药、打针或输点液消消炎就好了。
医生的话,爸爸自然是相信的,在医生那里买了药和针剂回来,给我请了假,开始呆在家里每天吃药、打针。
这样一来,我不能去小树林和那位姐姐玩皮筋了。那时以为生病只是暂时的,等我好了就会去和她玩的。没想到这一次分别,后来就没机会再见。都没有做一个告别。不知道我的突然消失,有没有让她很难过。
后来爸爸曾经遇到过已经结婚生子的她,她还问起我的情况。也曾听妈妈说起她生了几个孩子,可不幸的是丈夫没了。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总是欺负这个姐姐,想想都让人心疼。
小孩子在上课时很讨厌念书,一天到晚梦想着放个长假。我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去上学,一开始是乐了两天的。可是慢慢就发现,生病一点也不好玩。同龄人都在学校上学,我一个人到处闲逛也没有意思。
于是我跟爸爸要求回学校。
爸爸想了想,估计是看我这样在家待着也挺没趣味,同意了。
第二天带我去学校找了老师,说明了我现在生病,不能正常上课,却又心系课堂。想让老师特许我每天上午上两节课就回家去打针,下午正常上课。老师看到我“带病”坚持上学很感动,不但答应了我爸的请求,还在课堂上大大夸奖了我一番,还让同学们学习我这种热爱学习的精神。
我一边把书包塞进书桌里,一边红着脸低头听老师说我的那些话,心里很高兴,又很害羞。
又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夸奖我。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啊。
就这样,我每天上午上完两节课就赶回家,哇哇大哭地挨上一针——爸爸会打针,所以是在自己家打,我每次都大哭一场。
趴床上休息一会儿,等眼泪干了,揉着屁股去外面晃来晃去晒太阳。下午再好好上课。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小学一年级的上学期进行到一大半。
因为天气寒冷,关节的疼痛加剧,我不能下地行走,学校也彻底不能去了,只能在家里自己看课本。
人总是在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可贵。
第一次测验时因为不会答题而选择了偷看的我,现在却对期末考试念念不忘。听我一天到晚念叨着想参加考试,身为老师的妈妈对这件事上了心。
正巧,我的班主任的丈夫也是乡中学的老师,她们家还是我们的邻居,妈妈去跟她说了我想考试的愿望。班主任便给了我一份语文考卷。妈妈笑眯眯的拿着考卷回来,把一个小矮桌放在床上,让我坐在桌边答题。
我让爸妈把我的语文课本放在一个我拿不到的地方,又跟爸妈约定,不要帮我,让我用学校考试的时间来自己答题,看看我能得多少分。
一个半小时后,我写完了考卷。
妈妈晚上把考卷给了我的班主任老师,第二天老师判好了,我信心满满地拿过送来的考卷一看,上面是鲜红的——99分。
咔嚓!
心头一阵电闪雷鸣!
为什么,竟然不是100分?
仔细看了卷子,原来是我把“买”写成了“卖”。我的“买卖”不分让自己的一百分美梦泡汤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考试。
记得拍这照片时莉莉正在削铅笔,听说要拍照,拿着铅笔刀就冲出去了……
因为当时感觉拍照好好玩,一看镜头就忍不住狂笑。
这么多年,这个爱笑的小女孩一直在我心里,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