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灵璧考生妈妈的高考日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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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23日
从北京回来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但一直未能平复心情进入应该有的状态。
七月十四号夜里十二点,一直久久等待录取信息的自己查到了女儿的录取学校——山东大学。看到学校名字的那一瞬间,不是惊喜,而是失望,极大的失望。女儿一直心仪的北京政法未能青睐她,按照她的性格,法学更适合她今后的发展,北京这座古老但又充满活力的城市更能历练丰厚她的人生。当我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女儿的时候,在电话那端的女儿惊讶的说:“不要吓唬我好吗?“当她输入个人信息确定了这个结果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她在那边幽幽说道:“别人被大学录取是惊喜,而我是惊吓,昨晚还梦见自己被北邮录取了,这两天在看顾漫的小说。”她的言下之意即便被最后志愿的北京邮电录取,至少那个城市和北邮的专业还能够满足她的一部分愿望,而山大,让她的梦想碎了一地。
在电话这端,我实在没有力量找出什么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失落的女儿。放了电话,我一个人辗转在漫长的黑夜里,无法安睡,懊悔和痛楚钻咬着心脏,让自己恨不能喷出鲜血。
在当初拟定志愿的时候,征求了几位富有经验的老师和亲友,颇以为北京政法能够稳走,而山东大学在全国的排名远在北邮之前,或许因为虚荣心的作祟,把山大的志愿放在了北邮的前面,当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落空,第三志愿的山大顺理成章的提走了女儿的档案。
而此刻,失去北京这座求学的城市,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对于女儿未来的意义是多么重大,我很可能因为自己轻率无知的抉择而导致了女儿一生方向性的错误。
痛蚀骨钻心,让自己坐卧不宁。朋友的电话虽有清浅的安慰,但仍无法抚慰焦灼的内心。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考上重点的孩子会放弃录取的学校重新再来上一年,为何有的学生进入了中科大还会放弃学业再考入清华学校。是在复读中再次圆满孩子的希望还是在大学中定向自己?对我和女儿,都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弟弟说,与其坐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到实地走上一趟再来确定孩子的未来。他以为,山东作为齐鲁之乡,文化重地,又有上百年的创校历史,自有其名不虚传的道理。他以为,孩子能够进入这样的重点学校,其实应该知足了。
这场出行来得任性而仓促。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催促家人在网上订票,我和女儿收拾出行的衣物,因为身份证没有在网上备案,晚上十点,网上反馈订票失败的消息。而出行的心意突然的坚不可摧势不可挡,第二天车票代购点刚刚开门,家人第一个冲进去买了两张十点钟去济南的动车票。我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心意转换,既然已去济南,济南离北京只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何不顺路去往北京?
因为车票买的太过仓促,我和女儿分开坐在隔开一条过道的座位里。在车里,接到友人的电话,他一直关心着女儿的状态,他的电话让自己在孤苦的心境里得到些许慰藉。他说:“你的女儿那么小,这个年龄还只是个孩子,高考的分数这么高,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
是的,女儿只有十六岁。十六岁,女儿以超出一本分数线86分被山东大学录取。而我在十六岁,初中辍学求工。同样的十六岁,花朵初绽的年华,我因为上一代错误的决定走进生命的灰色之中。今天,是否因为我的决定失误,让原本更应该出色的女儿走进了不相同的命运?
泪水翻滚在我的心里,我不会让女儿看到心底的遗憾,然而一个信心重新驻扎在自己的心底,我还要引领着女儿继续奔跑。在我力所能及的岁月里,她走多远,我就尽自己的力量送她多远。
踏进济南的车站时,女儿对我说:“其实放不下心结的是你。我反而早已平静了。我想过,或许在以前的日子里太过平坦顺利,命运要对我进行历练敲打,所以才会把我发落到这个地方。放心吧,这个地方只是我成长过程的一个必经阶段,而绝不会是我落脚的根。”
女儿一直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她内心的定力和对自我的把控能力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这个面貌秀丽稚气的孩子,总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和理念,她说到的一定会努力的去实现,而我能做的就是尽所有的能力扶持她的梦想。
很长时间,我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但是我还必须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尽力让自己处于重心的位置不使自己滑脱生活的轨道,生活里的责任和义务太多,为此耗费的精力和体力太多,以至于无暇顾及生命原本具有的价值,当你的生命被命运拴缚在巨石上,你无法扑腾起更高的理想。
我和女儿探讨这个问题,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带有极大的偶然性,而一个梦想的完成往往需要几代人的托举。所谓的贵族,有的天生出生于富贵门第传承了贵族的血液和魂灵。譬如林徽因,譬如杨绛,即便命运遭遇不幸也会保持最高贵的魅力。出生于平民之家的贵族从人生之初就应该培养自己的气度和风范,美丽自己,完整自己,弥补命运所不能给予的种种亏欠,努力向命运的贵族靠拢。
从未想过让女儿大富大贵,只是希望让女儿在她最美的年华里,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以她的学养,以我的心血,她会在一种沉淀的把持中完成对自己的掌控。
山大的老校区在暑期中呈现着一种安定的从容和岑寂。古槐森森,落花细细,时时有学子或年长的人行走在窄窄的砖道上,由远而近,或由近而远,仿若一种背景,但我们的进入,使得这背景成为我们自己的画卷。和女儿坐在古树之下,静心领略百年来的沉淀和坦然,身外的繁荣和枯落与这些古树和老去的学区有关,亦与它无关,它们守在那里,无喜无嗔,只是守护着一代代学子从这个大门中走进,再以不同的风景走出。它平静的承受着岁月给予的一切重压,让历史在它身上留下虬曲苍迈的印记,它固守自己,从不轻言感受,个人在这个学府的面前突然如此渺小轻飘,敬畏之心突然深切而凝重。
是的,我好像又和女儿重回了她的幼儿时代,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我已经没有能力提升她亟需扩容的头脑和眼界,于是,我每周三次怀抱着她奔波在往返徐州少年宫的路途之中,正值修路,每次都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常常神疲体倦,腰痛难忍。但怀抱着她就好像怀抱着整个世界,而女儿在我的怀抱之中走进这个世界。
去往北京的路途上,车窗外风雨如晦,很担心风雨会一直延绵到北京,在内心里把它看成女儿命运的一种预警,很多时候,命运会以惊人的神秘揭示这种预警的先行性。未到天津风雨已住,天色明朗,风光尽现,心情豁然洞明。
北京是一座古老却充满活力的国际大都市。八年前,母亲瘫痪病情稳定之后,废弛女儿教育已久的自己为了弥补对孩子的歉疚之情,再次培养她对生活的种种梦想,经济极为困窘的状况下带着她奔向了北京城。科技馆,北京博物馆,北大校园,天安门……穿着黑白条纹短裙的女儿在颐和园的桥上留下她稚嫩的身影。那时她还不懂这座城市对她未来的意义和揭示。
八年之后,当我和女儿再次来到这座桥前,我发现女儿穿着黑白条纹的裙装,和她幼儿时代的留影居然如此的相同。那时,我的家百废待兴,累累重创,努力从废墟中拔起身体向梦想眺望。而今,女儿即将进入大学生活,迎接她全新的未来,这座城市,这座桥梁又将见证她年轻生命的全新景象。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既幸福又悲伤,既快乐又彷徨,既充实又失落。我用生命里最宝贵的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和自己同行的灵魂。一个和我相仿能够衍承自己梦想和希望的人儿携手并进。她的起点远远超过自己,她的见识和头脑也逐渐的超越自己,她的世界在我的引领下正逐渐变得深沉宏阔。
此刻,我还不算太老,她还未能成长到足以离开我的身边,她的手交握于我的臂弯,或者我牵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掌,感受着十指连心的骄傲和温暖。我是那么爱她,能够听闻到她的所有心语,她梦想中的一切芬芳,她在我心中的所有分量。她是我的一切所在,唯有与她交握手掌的时刻,世界不再繁杂,生活不再龌龊,那些随时可以席卷着咆哮着冲离生命走向的力量不再强大。我把自己的根牢牢的扎植于脚下,我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契合于身畔的洪流之中,让自己成为沉着坚硬的磐石,只为能够沉稳的站在这个世界之中,握住女儿尚未完全独立坚定的身体,让她在风吹浪打之中能够有坚实的依靠和陪伴。
我逐渐黯淡的眼睛因为她重新擦拭,陈旧下去的青春努力拭去尘埃,我狭隘的头脑因为她重新洞开,让逐渐寂寥封闭的视野在陪伴她的过程中得到深刻的挖掘和填充。
我带着她进入这个博大浩瀚深沉的城市之中,这个物欲和文化同时横流的城市像一盏巨大的烛火,迷失或成就着所有吸引着它的追随者。它可以灿烂梦想,但更可能毁坏生命。
我们已经开始领悟到命运的苦心安排,在女儿性格和生命尚未完全成型的阶段,深沉博大的齐鲁文化或许更能铸炼她的内心,挤压去浮幻的泡沫,摒弃喧杂闹腾的表像,由此进入沉稳内敛而步步扎实的旅程中。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现在能够牵着女儿的手,还能够在尚未完全老去的年华里陪着她走过人生最美丽的年华。在半生逝去的时光里,女儿终于赶上我和我并肩同行,我们的灵魂如此贯通,我们的追求竟如此相似,因为她,生命不再孤独。在未来的时光里,她将会渐渐的走出我的牵绾,走出我的视野,在她的世界里独立成一处风景。然而,我已得到陪伴她最美的年华,即便短暂,业已满足。
(本文为作者在女儿高考期间的一系列日记中节选)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