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聚缘散，璇子，你在天堂风花雪月，妈妈在人间恪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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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748）
一、从此我们是亲戚
跌落于死亡的漩涡里，每一根稻草都是上苍赐予我的救命的浮力。2016年的夏秋季节，在那些被疼痛折磨得夜不成寐的日夜，我把每一个资助过我的朋友，都视为亲戚。
我跟张月华结成亲戚，是两年前一个降温的秋夜。夜深了，我辗转反侧，脖颈部放疗后的溃疡和口腔里分泌出的黏液，24小时疼痛，令我度日如年。
在痛苦的熬煎中，微信上有人加我好友，她就是张月华。问候几句后，她发给我200元的红包，告诉我，她是邢台临城县的老乡，刚陪着女儿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闺女叫牛紫璇，如花似玉的妙龄女生，16岁，正读高一，不幸罹患白血病。
那些日子，很多熟悉的、陌生的朋友向我发了很多红包。有两个白血病患者的家长资助了我，一个是张月华，另一个是任县的家长，至今，我没有找到他。每当我想起他们，内心就充盈着浓郁的感恩之情。
从此，我开始结识张月华和牛紫璇。这两年，她们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彼时，为了拯救爱女，张月华和老公卖掉了房产，耗资80多万元，终于把爱女从死亡线上拉了过来。
那个深夜，我在被窝里手持手机，与张月华聊天。我仿佛看到张月华母女奔波于家乡与肿瘤医院里之间。一个柔弱的女人，往往蕴含着最伟大的力量，我仿佛看见了她们依偎的身影，耳畔似乎响起她们爽朗的笑声。
二、璇子的微笑甜美如花
熬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我熬到了2017年的春天。
去年的四月，抑或是五月，我记得阳光乍暖，春天的气息沁人心脾。张月华在微信上告诉我，她正与一批献血者在市区的新世纪广场献血。
牛紫璇罹患白血病后，张月华感恩社会给予的关爱，开始进入无偿献血者的行列。这两年，她担任了临城县无偿献血服务队的队长。
那是个上午，我正在家里写作。我问张月华，牛紫璇来了没有？张月华说，璇子也来了，说要见见你这个大舅呢。我忙说，等着，我马上就去。
在暖暖的阳光里，我见到了从献血车上下来的张月华。眼前的亲戚白白胖胖，一扫往日的憔悴，与微信的头像毫无二致。我问，璇子呢？
张月华喊，璇子，璇子——。随着呼唤声，一个笑面如靥的女孩走到我面前。我禁不住喊了声，哇，靓女一枚啊，这么好的闺女。
眼前的牛紫璇个子高高，鸭蛋脸，齐耳短发，因为治疗，略胖了些。我们坐在台阶上聊天，我望着孩子，看到孩子满脸写满了快乐，脸庞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夏天，张月华和牛紫璇再次来到市区，这一次，璇子要抽血化验。我邀请母女来到我们家，我妻子和她们一起和面、调馅，包饺子。
我坐在沙发上陪她们聊天，妻子和张月华忙着擀剂子，小璇子打下手。小璇子饶有兴趣地包饺子，神情轻松地跟我们聊天，谈论着见闻到的趣事。
那一刻，我病体初愈，小璇子也摆脱了疾病的折磨。我默默地想，假如我们的生命中都没有重病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能够永远享受着这样的轻松和无忧无虑，无疑，这就是最美好的人生了。
三、你给我滴水，我报以涌泉
原以为，摆脱疾病的时光会像琥珀一样凝滞，哪知道，命运依然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又一个夜晚，张月华在微信上与我聊天。她忧心忡忡地告诉我，璇子的病情不妙，有复发的迹象。她向我展示了跟主治医生的聊天记录，璇子的血液指标趋于恶化，但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无论是癌症还是白血病，一旦复发，就是一种不祥的兆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最大的困难不是病情本身，而是治疗过程中的巨额花费。
没有犹豫，我当即在微信上给张月华转去1000元。我说，这是一点心意，接下来一边治疗，一边凑钱。张月华推辞不收我的心意，毕竟，我的治疗已经花了近30万。
我说，收了吧，在最危难的时刻，任何的资助都不要拒绝，等转危为安，再把他人的爱心，传递到社会。
张月华在网络上发起了轻松筹，可是，这个在某商场做临时工的下岗女性，身处社会低阶层，哪里能筹集够数十万的资金呢。那些日子，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坚持转发她的轻松筹信息，还带头捐助了500元。
一番周折后，璇子得到了两万多元的捐款，这对白血病的治疗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无奈，母女俩转到了市区的医院，血象好转后，又通过中医进行治疗。
这几年，因为治病卖掉了住房，张月华和璇子全家只好租房居住。今年春天开始，璇子就一直住在医院，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肺部还发生了感染。
很多次，我在入睡前，跟张月华聊天。我读懂了一个母亲的忧心忡忡，很委婉地告诉她，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地残酷无情，除了抗争就是煎熬，尽管挣扎那么无力，但竭尽全力之后，也只好屈服于命运。
为了给孩子治病，张月华家产耗尽，负债累累。张月华向我展示了微信钱包的截屏，告诉我，全家的所有资产，就是微信钱包里的800多元。
恰巧，我给西南某个残疾的女作家发起了一次捐助活动，但是出于自尊，女作家又婉转谢绝了读者捐助的4000多元。我又添了几百元，凑够5000元，给张月华转了过去。
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也在负重前行，努力为将来的治疗积累一笔钱，我只能力所能及地给一点点帮助，请亲戚原谅。
四、我仿佛看到璇子的泪光
这些年，我辗转于医院的白色帷幕里，见多了生死离别。我知道，璇子的生命，终归会是岁月的指间沙。慢慢地，亲戚张月华再次陪伴在璇子的病榻旁，疲惫而无奈。在近乎绝望的日子里，母女俩的手总是紧紧地牵在一起。
一个月前，张月华告诉我，她终于在省里的血库找到了一种血小板，但是从出库到输进孩子的身体，不能超过4个小时。因为她是无偿献血者，省血库在费用上给了很大的折扣，每次只花费几千元，整个疗程，只需4万元。
张月华的身心轻松了很多，对我说，这下，闺女有救了。
他们夫妻找车，从省四院接了血小板，然后计算着时间，赶往县城。张月华向我发过几次车辆的位置，每一次驱车去省城接血小板，都是一场生命的接力。
可是，璇子的病体依然慢慢地衰弱。后来，张月华告诉我，璇子的鼻子开始出血，血象很差，已经不能下床。
作为逆境中结交的亲戚，我只能默默地挂念着璇子的安危。我知道，厄运迟早会来的，母女的牵手，总有一天会被死神生硬地撕裂开来。
9日晚上，我吃了晚饭，心里忽然想起了璇子——又有好几天没有跟张月华聊天了，璇子是不是好转了些呢？我甚至想，张月华是不是又要为治病的钱而发愁呢？
8月10日的清晨，我醒来，手机微信正在闪动。张月华给我留言，昨天晚上，璇子走了。顿时，我几乎难以喘息，思维凝滞起来。
我知道，死神那狰狞的爪牙正扑向璇子，没想到，璇子走得这么快。我向张月华发去一个哭泣的表情，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张月华说，心疼死我了，孩子走了，把我的筋也抽走了。
我告诉她，其实我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只是希望孩子不要有太多的痛苦。
张月华说，孩子不疼，就是太累了，呼吸困难。最后，孩子没有力气了，告诉妈妈，氧气不管用了。
张月华问女儿，哪里累。璇子说，脖子。张月华抱着孩子，孩子的姨夫为她按摩脖子。连日来的折磨，孩子很少睁开眼睛，可最后几分钟，孩子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妈妈，嘴里不停地说，可是，一句也没有说清楚......
我的泪水就满脸淌流。一下子，这些年我经历的很多生死离别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个遍。
至今，璇子已经去世三天了。在入睡前，不知不觉，我就仿佛看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璇子在妈妈的怀抱里，凝望着妈妈，一直在说着什么......
很多的文字描述过死亡的情形，那些对悲伤的渲染，很容易令人忽略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死亡也披着一层诗情画意。可是，经历了死亡，就就知道，除了残忍，就是心疼、心疼、心疼......
五、阴阳两隔，母亲会把泪水流干
按照璇子的渴望，她想回家，想逃避医院里的痛苦时光。可是，哪里还有家呢？
张月华对我说，房子是租来的，房东哪里会同意在自己的房子里办丧事呢？可怜的璇子，连个死的地方都没有。
我曾经帮着张月华向县领导写求助信，张月华希望得到一套廉租房，有一个让孩子死去的地方。可是，哪里知道，孩子走得这么快。
璇子没有死在家里，所幸的是，在她走向另一个世界后，父母很快为她找到了一个伴侣。
张月华说，不能让孩子走得那么孤单啊，不能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孤苦伶仃啊。
有人来提阴亲。对方是一个离婚过的男人，年龄差距大。即便对方提出给一笔巨额的经济补偿，也被张月华坚决拒绝。
差强人意的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璇子遇到了大她一岁的帅哥。19岁的男孩殒命于一场车祸。张月华告诉我，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帅气袭人，是璇子喜欢的那类男孩子。
次日，璇子的棺椁缓缓地与男孩子葬在一起。张月华说，那一刻，她真想跳进坟墓，与璇子为伴。在她身边，男孩子的妈妈哭得悲痛欲绝。
这世间，我们享受多了圆满甜美、天伦之乐，谁曾想到，在8月10日炎热的阳光下，两位同命相怜的母亲，面对着孩子的坟墓，流干了眼泪。
六、缘聚缘散，我们恪守着最真的诺言
此前，有很多次，我跟张月华聊天，感慨璇子正值十七八岁的妙龄，却来不及享受一场风花雪夜的爱情。当一个人被疾病萦绕的时候，爱情只能成为痛苦之余的悠远的梦境。
可怜的璇子，假如绝症晚来三五年，最好是十年八年，她肯定会能尝到人间的男女之情，尝到怦然心动的滋味。
还好，还好，那个在地下等了他多时的男生，终于不再寂寞。我是一个唯物论者，但在此刻，我期待，有另外一个世界，两个年轻孩子的爱情，可以像江南的水一样缠绵悱恻，可以像山涧的小溪一样澄澈甘甜。
我想象着，另一个世界里，璇子会忘记病痛，与一个梦寐以求的帅气男生，共度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龙应台说：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哪知道，这人间，还有一种离别不是渐行渐远，而是痛彻心扉的生死离别。
龙应台还说，父母之于儿女，儿女之于父母，不过一场缘聚缘散，不过一次远去的背影，只不过我在这头，心在那头。哪知道，缘聚缘散，却是隔了一座坟墓，妈妈在外面，女儿在里面。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张月华。我在想，如果我以同样的方式离别人世，我会嘱咐父母妻儿，好好活着，对生活，对亲人，对自己，呈现出最认真的态度，守住最纯洁的本分。如果他们能做到，就是对另一个世界里的亲人，最好的诺言。
这世间，无论是多大的悲伤，都无非是大哭一场，继续生活。
我想对我的亲戚张月华说，我们都是经历了巨大悲伤的人，命运越是残酷无情，我们在大哭过之后，越要淡定而坦然。我们生活在现在，不能把全部的思绪都搁置到过去。
我说，在每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必须倔强地把所有的泪痕和痛苦晾干，然后从容地度过余生的时光。因为，这是我们许诺给亲人的最珍贵的诺言。
胡老师编写的阅读读物（共12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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