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万物有时且从容
□吴重生
收到刘君从济南寄来新书,恰逢庚子年大暑。翻开《为文有时》扉页,如遇一阵清风从田间拂过,似见一片云彩从天上降落,一行娟秀的题字映入眼帘:“一切有时,且共从容”。
是啊,万物有时!无论是播种还是收获,都要顺时而为。书海泛舟,于万顷波涛之上,蓦地望见此书,如沙漠见清泉,夜航见灯塔,有欣喜万分、酣畅淋漓之感!这是一种上下求索之后的顿悟,十年面壁之后的通达。
通达是一种人生态度,从容是一种生存状态。小时候,见惯了农村里的木制风车,车身上往往都号着“激浊扬清”“去伪存真”等字样。乡人将在农具上写字,不叫“写”,而叫“号”。随着风车的摇动,秕谷纷纷随风吹走,而颗粒饱满的谷子则沉淀下来。刘君就像是一个在晒谷场上翻晒稻谷、手摇风车的人。她常年耕耘着一个名叫“丰收”的版面。按二十四节气,规划自己的生产。何时松土,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了然于胸。她种植寻常四时果蔬,也栽培奇珍异果。于是,这个“丰收”版面的领地越来越大,时而碧油油一望无垠,时而黄灿灿迎风摇曳,羡煞远观者也。
“这个溶洞有多长?”“一座山那么长。”——这是刘君笔下的云南普者黑仙人洞。且不说她笔下的文字,有色彩和温度,单凭那一种舒缓的语调、那种自然而然的空间画面感,就使每一个旅人如见山间明月,满地都是光明。如果用数字来计算人生,不但枯燥,而且悲观。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历史的书写者,也是时代历史的参与者。我好想模仿她的句式说一句——“人生有多长?”“一部史记那么长。”
刘君热爱旅行。一段矮墙上蓬蓬勃勃的葫芦苔令她久久驻足不忍离去,而古老的矗立在白云之下的四门塔,更是吸引她那一双清澈的目光。她在旅行中与天地万物勾连,与自然私语,与中外古人对话。她渴望自己能像天上的飞鸟一样,无忧无虑。希望自己能像野地里的百合花一样,自由绽放。她有一种对天地万物重新命名的勇气和能力。因此,她是播种希望的使者。也是掌管天下“丰收”的女神。
刘君的文字率性而纯真。看她的文章,如在龙井村的香樟树下品茗,又似伫立于西子湖的舟楫之上观看宝石山的倒影。她把一次次出行,一次次重返家园,都看成是脱掉盔甲和重负的过程。在鼓浪屿的小巷里,她看到的是满地流淌的音符;在三清山群峰林立的峭壁下,她看到的是在顺流而下的青春……文字和标点符号,就像她手上的一尾尾鱼,见水撒下,迎风飞舞,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收放自如。
相信万物有时并非是一种宿命的、消极的人生观,而是一种豁达开朗、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外甥高考成绩揭晓,与他自己预估的分数相差无几。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喜大悲。回想高考刚刚结束那一天,我问他考得如何?他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我现在不想谈论高考的话题,因为已经考完了。是的,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无需纠结于一时一事的得失。相信有耕耘必然会有收获。
“旅行是累人的,但倘或有一刻让人忘我,大概是旅行最大的价值。”刘君如是说。“忘我”是一种人生的最高境界。痴迷书画的我,曾在北京荣宝斋观看画展时,对着一幅古画出神,痴痴地看上一个多小时。那种忘我的境界和感受,记忆犹新。人生就是一段旅行。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之余,不妨把“自己”放下,摘几片“光阴”。
美是无处不在的。关键是要有一颗发现美的眼睛。人类居住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个美好的所在。济南的“济”字带三点水偏旁,千佛山上终日缭绕的云雾是水;黑虎泉、大明湖,不用说更是水的圣地。长于斯的刘君理所当然受到这座城市的陶冶。我相信她是水的女儿,说不定前世还是我家住西湖之滨的乡邻呢!
江南多雨。刘君游浙江宁波的天一阁,像极了一位爱书之人在书海里的神游。都说“雨天留客”,刘君一迈入天一阁的大门,雨就不急不缓地拍打着她的裙裾。抬头看,天一阁的屋檐下开始出现细细的雨帘。刘君惊奇地发现,在天一阁的亭榭楼阁之间,夹藏着一方池塘,宛如在汗牛充栋的书山上,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书签。这座“藏书之富,甲于天下”的中国古代私人藏书楼,集万千才气于一身。这阁中的花草树木,仿佛都饱受了中华文明的浸淫。斯时斯地的刘君,就是这花草树木中的一员,这仿佛是四百多年前就注定了的。
万物有时,且共从容。与谁共?与万物。天地万物都有其隐秘的生存法则。就像刘君在《为文有时》一书中告诉我们的:“我就一直想知道,是谁一声令下,那山上的树叶就黄了,又是谁通知的,在某一个早上,它们纷纷落下。”你只知道万物有时,但不知何时“有时”。未来因为不可知,因此让人充满遐想。
好的文章,不是告诉你什么,而是告诉你一个思考的方向,让你会心一笑,让你若有所思。喜欢春天,是因为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诚如狄金森所言:“我们并非在年复一年地变老,而是日复一日地焕然一新。”这是一种何等从容,何等积极向上的人生观。
春节前夕,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的女儿用毛笔写下春联“天地复春”,嘱我快递给在故乡的爷爷。这个横批在我老家的老宅已连续张贴了两年。
百事辗转且从容,万物复春会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