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老黄哥
老黄哥
文/晏金福
老黄是我的堂哥,比我大一岁,属龙。
老黄哥的大名叫金盘,因自小家境贫寒,脸色蜡黄,所以村里人都叫他老黄。
老黄哥老诚持重,虽然只大我一岁,但是我自小就很听他的话,他也是我的保护伞。小时候的事太多,可是真想写,却又觉得可写的并不多。就选一件能体现他人格的事吧。
初小毕业后,老黄哥就辍学了。生产队看他老实,就让他负责收青草。无论谁割的,都要由过秤,然后在一张白纸上写明斤数,盖上章。生产队十天收一次,凭斤数计工分。他可真是认真负责。不仅收别人的青草,认真过秤,斤斤计较,而且他自己割的,也当着大家的面过秤,从不投机取巧。我假期和星期天也割草,反正他从来没有多给我开过一斤青草条子。
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下湖割草,因为贪玩,每人都只割了盖粪箕子底的一点。到了收草的地方,有意把草抖得松松的,显得很多的样子。可是,一过秤,就露馅了。怕到家里挨吵,大家就央求老黄哥高抬贵手,给多开几斤。可是,老黄哥说:“那不行!队里信任俺,俺就得替队里负责。”我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说:“老黄哥,你就给多开点吧。就算俺欠队里的,下次补上,行吗?”“那也不行!今天帮你弄虚作假,明天你更知道玩。”那天我回家,挨了父亲一巴掌。这是我记忆中父亲仅有的一次挨打,所以,印象特别深。
1958年,老黄哥响应党“大炼钢铁”的号召,到蚌钢三厂当了工人。1959年我在固镇中学上高中。一个星期天,我想老黄哥了,就坐火车到了蚌埠。本以为俺老黄哥当工人了,到了那里,,一提俺老黄哥的名字,马上就能找到他。可是,去了才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听说蚌钢三厂在东郊,我就去了东郊。只见到处都是炼钢炉,我见人就问,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得的。眼见天晌午了,本想见到老黄哥就能尅一顿肉的,可是连老黄哥的影子也没见到。后来,好容易问到一个似乎认得的,说他好像到西郊的厂子去了。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郊。当我走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面对着一座座喷着烈焰的炼钢炉,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地上。我到哪里去找老黄哥!又渴又饿的我,彻底绝望了。歇了一会儿,只得慢慢走回火车站,坐夜车回校。后来,我见到老黄哥,说起此事,他说:“我哪里是什么工人!那里到处都是各地抽去的农民,也没有个编制,上哪儿找啊!”
1960年老黄哥又响应党的号召,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很为老黄哥自豪。我俩频繁通信,互相勉励。1961年底,老黄哥探家,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叫周桂英。人长得又矮又瘦,面色黄中带黑。大家都不满意,劝他不要愿意。他却一口应允,并说:“什么人不人的,能过日子就行。”成亲没几天,老黄哥就回部队了。他经常给家里来信,周桂英又不识字,信全靠人念。信里一口一个“亲爱的”,充满着爱意和关怀。村里人传为笑谈,我却对老黄哥的境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1962年我考进了大学,老黄哥来信祝贺,并且特地寄来了笔记本,勉励我好好学习。可是信只通了几封,就中断了。我以为,他可能执行任务去了,也没多想。寒假回家,我才知道:老黄哥牺牲了。这对我无异于巨雷击顶,五内俱焚。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老黄哥牺牲时,部队通知家里去人,胆小、自私而又无知的堂哥金龙(老黄哥的胞兄)居然怕那里打仗(当时正值中印战争),拒绝前往。我气得质问堂哥:“你不敢去,给我说呀!你就忍心把老黄哥一个人丢在外乡?”堂哥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虽说人们常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可是我还是不甘心让老黄哥抛尸异乡,成为孤魂野鬼。于是整天做着迎接老黄哥回家的梦。
我本来1966年就该大学毕业的,可是因为“文革”,1968年6月才正式分配。一个月后放暑假,我就开始实践迎老黄哥回家的梦。
我先到了县民劳局,通过查阅档案,得知老黄哥的部队是总后汽车十八团,牺牲地是成都。于是,我请民劳局给写了一封介绍信,便踏上了搬取老黄哥忠骨的旅程。
我取道上海,前往成都。火车过衡阳时上来一位军人。他得知我的意图后,告诉我,十八团现在已迁到贵阳的龙洞堡。我深深感谢这位军人。不然,我到了成都,还要再到贵阳。耽误时间不说,还不一定能找到部队。当时上海到成都的火车刚好路过贵阳。于是,我就在贵阳下了火车,顺利找到了部队。
部队领导热情接待了我。先安排我住进了团部招待所,让我等两天。说是要报上级批准,给我报销往返路费。在部队的几天里,我了解了老黄哥牺牲的情况:当时部队在开往前线的途中,驻扎在成都武侯祠兵站。晚上,战士们都把步枪攒在屋中间的地上,然后在各自的床上休息。那天晚上,老黄哥和一个战友开玩笑。那个战士随手捞过一支步枪,端起来说:“我打死你!”老黄哥说:“你打呀!”那个战士一扣扳机,只听一声枪响,老黄哥应声倒地,当场牺牲。那个战士惊呆了。他的枪里没装子弹,悲剧是他捞的是别人的枪。更为悲剧的是:杀人者的亲属在亲人出事时去了,军事法庭审判时也去了。可是,作为烈士的一方,却始终无人前往。老天啊,你的公平在哪里?我的心在为老黄哥流血!
这几天里,我每天都到部队营房里面转一转。有一天下午,战士们在打篮球,我就靠着篮球架看。不知怎的,看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士,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黄哥。要是老黄哥在,也会英姿勃勃地出现在球场上;要是老黄哥在,我怎么会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呆在这里?想着想着,不禁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渐渐地,我忍不住哭出声来,最后,竟成了嚎啕大哭。部队首长闻讯赶来,把我劝进招待所。
路费批下来后,首长对我说:“我们部队当时是路过那儿。晏金盘同志牺牲后我们把他的遗体送到成都东郊的一个叫五桂桥的地方埋葬了。当时只立了一块木头的墓碑。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年没人来,现在,墓碑肯定没了,地形也变了,恐怕很难找了。至于五桂桥,我也只是听了个音,到底是哪几个字,我都不知道。不过,当时送他的司机叫汤炳兴,就是成都人,后来转业去了成都城南的神仙树电缆厂,必要时,你可以找他帮帮忙。”我谢了首长,又登上了去成都的列车。
到了成都,我就到东部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我本以为五桂桥是个有名的地方,可是问了不少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我找到了神仙树电缆厂,可是,他们告诉我,根本就没这个人。是调走了呢,还是根本没去报到?不得而知。我只得每天在东郊乱转,逢人就问。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一代原来是农村,有一些土山包,现在都推平了,盖了楼房,你上哪里找?我也去了武侯祠兵站,哨兵问我找谁。我想,当时部队是临时驻扎在这里,找谁呢?只好悻悻地离开。找了六七天,实在无望了,我只好回家。
遗憾的是当时我忘了,或者是还不知道有搓土为墓之说。要是知道的话,我就该搓一撮土回来,为老黄哥建一座墓。知道这些后,我一直想: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再去一趟四川,在老黄哥的牺牲地捧上一抔黄土回来,争取让他在灵璧的烈士墓有一席之地,让他的光辉能够昭示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