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二十四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二十四章
宁江师大是省部共建“211工程”重点高校,下面有几个独立学院,除本部之外,二级学院以及几家省内外院校都采用宁师的专业成绩,不再组织专业考试。所以报考她家艺术类专业的考生非常多。很多学生之所以报考,其实是直奔她家的二级学院去的。因为本部要求的文化分很高,差不多和宁艺一样,直逼二本线,因为是不带附加分的裸考,实际上往年录取分甚至已经超过二本线。所以,宁师的专业成绩查询一直被很多人悬在心上,一时成为瞩目的焦点。
众人又盼又怕的日子终于来了。
4月18日早上,薄荷刚到教室,杨恬恬就对她说:“宁师能查了!你快查查看!”
自从得知宁艺过了,薄荷就没带过手机去学校。杨恬恬的手机流量又已超支,所以薄荷就向前座的孔明借手机。孔明一向恃才傲物,是唯一玩手机不怕王阿姨看到的人——他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老师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怵他。他玩手机,王采薇总是视若无睹。
但是孔明冷着脸,恶狠狠地说:“别烦我!跟别人借去!”
薄荷立刻知道他宁师死了。她撇了撇嘴,在心里狠狠“切”了他一声——他自己过一家,就会在没过的人面前炫一下,还截图到群里,让人难受;他没过,也摆臭脸,也让人难受。总之他就是要让人难受。她转头向体育生韩涛借了手机。
她将准考证号身份证号一一输入,顿了一下,看准“查询”二字按下去的同时,闭上了眼睛,半天不敢睁开。
杨恬恬在旁边叹了口气,薄荷就知道她的宁师死了。她也叹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成绩:“总分:206;才艺展示:34.82;影评88.12;故事创作:46;即兴评述:37.06。排名:638;合格线:209。”
唉,薄荷深深叹息。又是差三分合格,有时候真情愿自己差得多些,也不至于这么不甘。
杨恬恬说:“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你已经有宁艺的证了,就不要贪得无厌了!再说,宁师是综合性大学,专业肯定不如宁艺好!你赶紧好好学,我要有这样一张证,就是不睡觉也会拼命学的!还有,你那抠手的习惯,是病,得治!以后再被我看到,我就拿钢笔戳,保证让你这病断根!”
薄荷撇嘴白了杨恬恬一眼,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此时王依云也过来了,看她一脸懊恼,就说:“知足吧你!逢考必过锦上添花谁不想?但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以后中午早点来学校,有什么问题来问我!”
薄荷的眼睛立刻蒙上一层水雾,却笑着对两人说:“嗯,我明白!你们放心,薄荷虽不才,但有恩必报!杨恬恬家有钱,以后不会缺钱花,我也一时想不起来你会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日后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必定两肋插刀肝脑涂地!至于我们依云小公举嘛,宋安邦又有才又帅,以后难保不找小三,如果他胆敢在外面找小三,到时候,凭我这身板,一定帮你去打小三!”
整个四月中旬,是各院校艺术类专业成绩出来最集中的时候。蓝山的分数线出来,126分,果然与先前的传言一样,让肖一鸣不能不疑惑这传言怎会如此准确无误。薄荷的分数只超1.67分,当然不管怎样,拿证才是王道;与薄荷一起玩的几人,只有李婷婷被她拖着一起考的,因为比分数线高出10分,也一并过关。其他人都没过。
李婷婷过了蓝山,连肖一鸣母女都为她高兴。因为是薄荷的好朋友,肖一鸣在宁江带女儿和靳思雪出去吃饭时,也总带上她一起去。当然,她们的高兴肯定没有当事人的那份高兴来得深切。因为她总共考了十六家,目前只过了这一家。听说本来她妈因为她出来一家跪一家,都不理她了的,现在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4月19号,肖一鸣在家里的电脑上查到了薄荷在广林师范学院的考分:165,排名第十,合格。而比她低了15分的杨恬恬,再次被冷冷的“不合格”三字击中——至此,她报考的所有院校合格结果都出来了,没有收获一张合格证。
薄荷在得知自己广林师院竟然排名第十,立刻喜笑颜开:“这么靠前!这是多么有眼光的好学校啊!”
肖一鸣觉得好笑:“让你过了的就有眼光,没让你过的就不好了?你怎么不说你水平臭的?”
“当然啦!喜欢我的我就喜欢她!我明天要去跟她们得瑟一下!我蓝山只高了一分呢!”
肖一鸣严肃地说:“不可以!在失意的人面前得意是不道德的!别人不提你也别提,有人问起,也要轻描淡写,不要提排名!因为你已经有几张证了,还包括一张宁艺的证。在别人眼里,你已经与她们不同。我还是那句话,要低调,不要炫耀。”
“我考虑得不周到,我不会再说了。”薄荷认真地点头。
到了20号,西南师范大学的分数线出来。比历年都高,少有的高达152。薄荷考分153,比分数线只高一分,险过;而李婷婷149分,以三分之差被挡在门外。
肖一鸣在家中将工作的邮件发送后,突然想起采用宁江师大成绩的辰州工学院的编导合格线还是未知数,心中特别忐忑。对于这个学校,因为是省内二本,母女俩都非常希望能拿到她的合格证。毕竟到目前为止,薄荷虽然铁定有学上,但宁艺要求的文化分实在太高,她能否逆袭成功还在两说。万一败走麦城,只能流落外省。如果辰洲工学院过了的话,以她目前的成绩,还是很有把握考上的。
肖一鸣打开辰州工学院官网,发现最新更新还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招生简章。她刚要关闭页面,突然发现有个一直没注意的模块飘来飘去,仔细一看,赫然发现就是“编导专业合格查询”。她赶紧打开,输入薄荷的姓名和考生号。很快查询结果出来:薄荷,分数:206,合格线:204,结果:辰州工学院校考合格。
她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嗨!”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同样采用宁师成绩的省内二本院校宁江教育学院的分数线也还未知,赶紧又去官网搜索,结果与辰洲一样,分数线也一样,同样合格!过了两天,宁师下面的两个二级学院以及采用宁师成绩的三家外省二本院校的分数线出来:205分。薄荷以比分数线高出一分的206分取得合格证。
这下好了!即便宁艺上不了,女儿也不用去外省上二本了!
肖一鸣歪着头想了想,决定不跟女儿说这个消息。她怕她知道自己有这两张省内二本证心里会有依仗,因而有所懈怠。而她希望,在高考之前,女儿都是满血状态。
李婷婷在宁师的成绩是202分,也就意味着所有采用宁师成绩的省内外二本她都没过。
也就是说,李婷婷考了十六家,只过了一家。而这唯一的一家,当时她并不想考。因为这是最后回来的那一天上午考的。2月10号上午,李婷婷记得很清楚。她本来准备出去到处逛逛,再买点土特产回来。还是薄荷跟她说,作为纪念吧,再考最后一场就离开。
蓝山学院只设笔试,一个半天就将编写故事和影评考完了。下午坐车离开,她没有来得及去逛街。
现在想来,她幸亏没去逛,否则,她就得连跪十五家,会像很多人一样,所有花费出去的时间、精力和金钱,都打了水漂,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而最具戏剧性的,是她一个艺术生,和那些被提前录取的优质学霸一样,还没高考,就已经知道要到哪里上学,一点悬念都没有。别的考生填报志愿的纠结以及等待录取的煎熬,她竟都可以省略。想一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父母一高兴,连以前因为生气没收了的手机也还给她了。她现在天天玩,实在没想到高考来临前竟可以这么轻松——蓝山历年的分数实在都不高,去年才227——以她李婷婷的水平,就是躺在地上考也不可能考不到这个分数啊!
现在,差不多所有考生报考的院校也都可以查询成绩及合格线,2015年艺考大幕就算正式闭幕了。
文科生都集中在教学楼的四、五两层。艺术生又基本都是文科生,所以最近的四五两层楼一片愁云惨雾。有超过一半的人手里一张证都没有。就连教导主任黄广亚都觉得惊诧:今年的艺术生怎么惨成了这样?难道2015年,果真是史上最难艺考年?还是这一届学生普遍水平太差?
数学课上,周老师因为后排有几个艺术生睡觉的玩手机的各行其是,忍不住发飙说:“我知道好多人手里到现在连一张证都没有!以前叫你们好好学文化你们不学,现在艺术又学不好,你们到底能干什么?!”
坐在讲台下的阮丹青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她就是报考13家播音主持专业却一张证都没拿到的人。决定学艺术之初,甚至在艺考之前,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想起她从小到大都在不停地给父母制造麻烦——小升初成绩不够花了三万进了全市最好的一中;中考失利,父母又花了五万将她送进了四星级高中清川中学;现在高考了,父母说,他们实在不认识任何人了,无法疏通关系。这就意味着,她只能凭文化硬考,上大专了。
阮丹青想,她情愿是小升初或中考时家里无法疏通关系,那样也只是上不了好学校,好歹还是有学上的;如果能把从前的关系人脉换到现在用,该有多好!
杨恬恬也是。因为考的院校少,失利率又是百分之百,妈妈已不理她好多天了。
那天她查看手机余额,发现只还有一块多钱,就发信息给妈妈让她帮充话费。过了好一会儿,妈妈回过来一条短信:“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从那以后,妈妈真的就像不认识她一样,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还是爸爸说妈妈在生她的气,她才惊觉果然自己太过分。
杨恬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报考院校最少的人。她报了十家,考了六家。另外四家不是睡过了头就是不敢去考放弃了的。像宁艺,她一看那么多人排队,还有那么多人手里拿着各种她见都没见过的乐器,就吓破了胆,任别人怎么劝,也不肯去考。她说:“我明知考不上为什么还要去考?有那功夫,还不如睡一觉来得实在!”
至于宁师,她也以同样的理由弃考了。她考的,除了锦城师院,都是外省院校。
杨爸爸长年在宁江做生意,去年刚首付了一套房子,准备以后就在宁江安家,杨恬恬去宁江上学,就住家里,还可以替忙碌的父母照看一下上小学的弟弟。所以父母一心希望她快点拿到宁江任何一所院校的合格证,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但现在,她家里想让她在宁江上学的计划成为泡影。不过现在她爸爸还不知道,女儿除了锦师根本没考省内院校的事,而锦师,和报考的别的几家外省院校一样,也已经确定与她无缘。
“你家既然有钱买房子,怎么不花钱帮你买证呢?”薄荷问,“买房子几百万,买证才多少钱?”
“唉,你是不知道,他们重男轻女啊!他们就把我留在老家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弟弟一直都带在身边!还有钱,也都是留给弟弟花的;买的房子,也没我的份,以后都是弟弟的。”
薄荷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庆幸没有弟弟来跟自己争。
杨恬恬继续说:“我成绩不好,想补课,你猜我爸是怎么讽刺我的吗?他说,‘你成绩这么好的人哪里用得着补课!’”
从爸爸那里知道,妈妈的态度现在已经有点软化。事已如此,又不能真的一棍子把她打死,总要找个出路给她。所以妈妈和阮丹青的家长一样,打算让她考大专,或者上卫校。
然而爸爸又不同意了。他说连三本上出来都没用,更何况是大专呢?他主张她直接混到毕业,以后跟他一起做生意好了。
所以,当艺路通达的负责人王平伯打她电话,告诉她可以帮她上二本院校时,她问:“要多少钱?”
王平伯说:“这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跟你家长谈。”
她先跟薄荷说了这件事。她说,超过十万她就不去上。
薄荷说:“一张证都不止十万,你连证都没有,二十万都不一定拿得下来!”
听薄荷这样一说,她更不敢跟家里人讲了。
肖一鸣听薄荷说起这事时,已经过去两天了。她责怪女儿说:“你们都是小孩子知道什么?你赶紧让她跟家里说——她家如果愿意花这钱呢?以后有个二本文凭在手,肯定比高中毕业的好得多。”
薄荷连连说:“好好好,我下午就让她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事!”
薄荷说,她最终也只用到一张证,其他的都是点缀。如果那些点缀的证可以转让就好了。如果可以转让,她一定送一张给阮丹青,送一张给杨恬恬,再送一张给张亦弛,外省三家二本的以及两张三本的,也都各自被安排了去处——只可惜只是空想而已。
说完这些,她自己也无奈地笑了。她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些没证的朋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肖一鸣说,此时,没和她们在同一阵营的你,只有沉默才是适宜的。因为每句话都是多余。你不能逗她笑,因为她笑不出来;你也不能陪她哭,因为可能会被误会是虚情假意。有些悲伤和失意只能自己独自走出来。有时候,最好的安慰不是语言,而是沉默地陪伴。
“但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6月7、8、9三天才能最终决定你的去向。”
“我知道,妈妈。”薄荷眼珠一转,思维又变了方向:“但是,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20)班的李荃是播音主持专业,举校闻名的丑,竟然过了九家!而且还都是一本二本!高端证就有四张!本来他那么丑,大家都说他肯定一家都不会过的,现在竟然是我们学校拿证最多的人!比诸葛亮过的都多!”薄荷煞有介事地一皱眉:“难道人家因为他太丑而可怜他吗?”
肖一鸣笑:“肯定不是,这些院校又不是慈善机构。再说既然是去考试哪一个不是想被录取的?学校可怜得过来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声音条件特别好。”
“这倒是的,他的确声音特别好。可他丑啊,满脸的痘像要炸开来一样!看着都瘆人!对了,他外号就叫‘痘哥’,高一跟王依云是一个班的。”
“他丑不一定做台前啊,他可以配音的。”
薄荷像害牙疼病一样龇牙咧嘴:“但是,那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拉低整个学校的颜值啊!”转而又笑道:“不过,假如我真的能上宁艺,那我就要拉低整个宁艺的颜值了!”
“你啊,要是上了宁艺,不仅仅是拉低整个学校的颜值吧?你想想,宁艺的人都是帅、靓、酷、拽,只有你,一个不修边幅的乡气丫头,唱着《滑板鞋》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我的天,那画面太美,不能直视!”
薄荷顺势唱了起来:“——我的滑板鞋,磨擦——磨擦——”转而又假装生气地瞪大了眼睛:“你这样嫌弃我!我敢断定,你绝对不是我亲妈!你说吧,我是你从哪拐来的?”
这次艺考,薄荷考了十五家,不算三本,过了七家,虽然与预期有差距,但仍是艺路辉煌里拿证最多的人。不仅如此,她还是唯一拿到含金量最高的宁艺合格证的人。当她手里空空一张证都没有的时候,有人当面问她:你是编导班第一,怎么到现在还一张证没有?她被问得都快哭出来了。而现在,放眼艺路辉煌之内,无论从拿证的数量和质量,她还是第一。
所以肖一鸣非常欣慰。她的女儿,没通关系没走后门,没花一分钱,在买证猖獗的当下,不算那些基本可以忽略的三本证,拿到了两张一本五张二本七张证,说明还是有一定的实力的。
艺路通达面世以来的首次答卷的确比艺路辉煌的漂亮得多。虽然也有不少人没证,但总体合格率比艺路辉煌要高,而且高端的证总计有四五张,宁艺,宁师,宁大几家证都有人拿到。在这样华丽的场面之下,完全可以忽略那些没证的人。
而且,艺路通达学费低,带考费也比艺路辉煌低上一千多,不仅如此,还真的像承诺的那样,在集训和考试期间请了宁艺、宁师的老师来给学生上课,听说光请老师讲课这一项就有十多万,而这十多万都是机构自己承担,根本没要学生掏一分钱。
肖一鸣也想到艺路通达此举旨在先打响名头,也许名气上升之后,收费会水涨船高也未可知。但那又怎样?人家说到就做到了,是胡浩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赖根本无法可比的。
她突然好笑地觉得自己像个巫婆,因为现在真的验证了她当初的预测。在艺路通达和艺路辉煌这场艺考较量中,艺路通达完胜,果然教会徒弟打师父了。胡浩在事实面前,不知道下一年招生还拿什么来吹?
胡浩在群里发动态,让到现在为止手里仍然没证的同学跟他联系,并公布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隔了两天,他又发了同样内容的“说说”,说时间紧急,没证的人要赶紧跟他联系,不然要来不及了。并补充说,只有三本可以选择;如果只想上公办二本的,就不必联系他了。
薄荷说,也许他会与一些不出名的三本院校订立盟约,但他自己从中一定不会少得好处。另外,把没过的人都塞进三本,下一年宣传时又可以说自家机构的本科过关率是98%了——他说过,三本也是本哪!
“对了妈妈,我那天和杨恬恬说了你说的话,她说后来王平伯又说,只能弄到三本的名额。往年二本可以弄到的,但今年不行,特别难!可能现在抓得紧,只有一些生源不足的三本才能弄到。”
肖一鸣问:“会有人跟他联系吗?”
“不知道——妈妈,你说宁广他能不能有关系?”薄荷刚问完,又马上自己答:“像宁广这种紧俏的三本证应该都卖光了吧?再说我都有了宁艺的证了,再想别的心思,人家肯定要说我矫情!”
“这种想法肯定是不现实的,”肖一鸣说,“别说我们家没钱,就是有钱,我也不会同意的。你一本二本的证都在手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不是说好要上宁艺的吗?”
薄荷说:“其实我没有那么贪心。我当初只想考成思或宁广,只要留在宁江就可以。有时候我会想,我宁愿过的是省内二本或者三本,也不想过宁艺这样高端的学校!我当然梦寐以求宁艺,可是她家要的文化分太高了——不带附加分280,就是二本线啊,我要是能考二本,干吗还来学艺术?我现在的压力太大了!我比那些没证的人压力还大——他们现在差不多都想好退路了。”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相信自己一定行的!努力就有机会,不努力半点机会都没有,对不对?都到这时候了,不能患得患失的。”
“我们现实一点好不好?只还有不到五十天的时间了,来不及了!我要是早知道宁艺会过,我一回来就会拼命学的,可偏偏我知道得这么晚!”
“人又没有前后眼,不到最后时刻,谁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肖一鸣说,“现在你的心态要摆正,还是那句话,最坏的可能,我们就上卫校。”
薄荷叫起来:“你千万别再跟我提卫校!不可能的!”
“好好好!不上卫校,我们将这个学校用橡皮擦掉。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啊!像蓝山,是风景区,对不对?江西也很美,婺源的油菜花很出名;广西更是好地方。”
“可是那些都是外省,这么远!我想你怎么办?”薄荷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可以去看你啊!”肖一鸣安慰女儿,“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只做好眼前的事就行了。凡事都作最好的努力,作最坏的打算——你现在最坏的结果已经上二本,那几家学校也都不错,你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那要花好多钱的,路费都吓人!”
“没事,我可以卖身——”
“什么?!”薄荷急忙笑着嫌弃道,“你太老了,没人看得上的!”
肖一鸣佯装生气要去拧她的嘴:“你说什么呢!我是说卖身为奴好吧?我就不信,我去给人做老妈子还没人要!”
“我说着玩的,”薄荷嘻笑道,马上又嘟起嘴说:“但我还是想上宁艺!”
“那就努力啊!脚踏实地向自己的目标迈进。至于结果如何,你我都无法掌控。所以,就将它交给命运好了。”
“人的想法真的会变,妈妈,”薄荷幽幽地说,“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着,无论省内省外,无论有多远,只要能考上二本,我都去!可是,自从拿到宁艺的证,下面的这些学校我都不想去了!”
肖一鸣安慰她:“这种想法很正常啊!高度决定视角,所站的平台不一样,目光和思维就会不同。我们常常嘲笑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其实它非常无辜——它只看过那么一小片天,视线所及不过是两片浮云几只飞鸟,你叫它怎么去想象高山和大海?只有它哪一天跳出井沿,看到更大更广阔的世界,才能想象和探索,也才能走到更远的远方去,看见更美的风景——这就像那些没证的同学,目标只能是三本或大专,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就不可能去想到底要上二本还是一本这样的问题。你呢,现在也要努力站到一个最好最高的平台,好看得更高更远一些。”
周六全天和周日上午学校惯例都是考试。周六下午上学时薄荷说:“下午考数学,如果考不到100,我就不学了!”
肖一鸣皱眉道:“你太性急了,你真正用功学习才十来天,就想一下子考到100,不符合规律啊!在高考之前,都有机会。现在遇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问题肯定会越来越少,你解题也会变得越来越容易。你想一想,现在解题是不是比以前轻松?”
薄荷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径自骑车上学。
肖一鸣非常担心。说实话,她并没过多考虑女儿高考时到底能考多少分,能不能考上宁艺。她介意的是她的学习态度和精神状态。还有一个多月,她希望女儿全身心投入学习当中。她跟她说过,只要她尽心了,努力了,哪怕最后没有如愿以偿,她也不会怪她,也希望她不要责怪自己。因为很多时候,努力未必会有回报。但只要努力,就可以无悔了。
晚上放学回来,薄荷依然还是利用吃饭的时候与母亲说话。本来肖一鸣很反对吃饭时说个不停的,但现在,总要给孩子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就把这一难得不用学习的时间利用起来。
“今天考试,有两道以前看都不看直接就放弃的题目我做出来了!”薄荷微笑说,“星期三的时候,王依云讲给我听过,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难。”
“不要说两题,就是一题也好啊!哎,一题多少分?”
“是填空题,分值5分。”
“两题10分呢!你知道高考中的1分意味着什么吗?所以,不要灰心,慢慢来。”
“没时间慢慢来啊!还有四十几天,哪里能容许慢慢来呢!”
“但我们一天解决一个问题,四十天还能解决四十个呢!太难的题目我们可以放弃,中低难度题目如果都会做,也可以考个一百出头吧?”
“如果都会做,应该在120左右。可是怎么可能呢?最近小杨杨的专项训练我觉得太难了,根本不可能考到的!”
肖一鸣说:“你不要想着考不到,高考出什么样的题目现在根本不知道。但现在遇到每一个问题你都尽力把它解决,有备无患你知道吗?说不准高考就考到你见过的,而你都会做,多好!——杨老师的题目如果不会的,你要问;如果听不懂,可以请他讲慢一点,直到弄懂为止。”
“我知道。前天的作业我昨晚拿过去,准确率还蛮高的。总共21题,我有五题不会,后来问了王依云,就都做出来了。”
“所以,其实你每天都在进步,对不对?数学是最拉分的,你不用害怕,平心静气把每件事做好。我最怕你反复无常,一分钟十八个主意。”
“但是我昨天问杨老师,我说我三模考了76,这样学下去,到高考时能不能考到100,他说很难——所以你看,我根本考不到100!语文我也就一百出点头,英语我也就七八十,你叫我怎么考到280?不可能了!宁艺不是我这样的人上的,都是那些真的因为喜欢艺术而学艺术的学霸才能考上!像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投机分子,没门!”
肖一鸣这才知道她的病根原来在杨老师的话上。她想了想,说:“虽然你当初是因为数学不好才学的艺术,但你也真的喜欢编导啊!而且,你专业成绩也不差对不对?真正的投机分子,专业都不会合格。再说,杨老师是依据往年的经验下的断语。因为的确很多艺术生自从拿到证就觉得高枕无忧了。尤其像李婷婷这样的,基本都不用再学了——我听你说她现在连杨老师那儿的补课都停了,是吧?所以到高考时她的成绩肯定不可能有多大的提升。而你不一样,你现在的目标比她们都高,付出的努力也比她们多,所以你的提升空间肯定比别人的都要大。杨老师只是泛泛而谈,他并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所以,不到最后不要说不可能。而且,我还是那句话,只重过程,不问结果。因为结果根本不是我们现在能知道的。你要静下心来,不能心浮气躁。”
薄荷吃饱了,放下碗筷:“妈妈,你真的适合做个心理专家。”
午睡时,薄荷蜷在肖一鸣的怀里,抬头望着账顶上的“宁艺”两个字,笑着问妈妈:“宁艺的帅哥帅不帅?”
肖一鸣笑着答:“帅!”
“质量高不高?”
“高!”
“品种齐不齐全?”
“齐全!不仅有清新正太型,还有霸道总裁型!……”
“好吧,我就为了宁艺的帅哥好好努力吧!暂时辛苦点,等6月9号过后,我就要骑上电动车,过上狼奔豕突的生活了!我就要从小浪花变成大波浪!到时候,我带你浪迹天涯,吃香渴辣!”
下午,肖一鸣拨通了杨老师的手机。
说心里话,肖一鸣对胡浩和唐主任的印象都不太好——胡浩太无赖,唐又太圆滑。离这两人十米远,就能接收到他们身上传过来的强烈商人味。这种味道,肖一鸣不喜欢。
但杨老师身上没有这种味道。也许因为浸淫不久,也许因为天性使然。总之他土气的穿着,平缓的语调,都让她安心和放心。
杨老师听说薄荷专业过了宁艺,又过了省内外几家二本,连连夸赞。但还是客观地说了自己的看法:薄荷想最终被宁艺录取,文化分还有很大差距。
肖一鸣说:“我知道的,杨老师。只是我想,凡事都要尽力而为。我跟她说,作最好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我现在就想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有思想负担,不要患得患失。我觉得老师的鼓励会比家长的鼓励作用大,所以想请杨老师适当地多鼓励她。让她觉得,只要她努力了,愿望就很有可能实现;我想让她相信,她有足够的实力考上宁艺。”
杨老师立刻明白肖一鸣的意思了:“好的好的,薄荷妈妈,我一定会好好鼓励她的,你放心好了!”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