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峰专栏】水,灵物也
有画者问:传统山水画由宋及今,笔墨程式已经非常完备,现代人要想有所建树,只能大取大舍,只画山不画水是不是一条路?
大自然中因为有水才使万物充满生机,世间万物都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一动一静两相因,山水画亦然。清迮朗《绘事雕虫》论述:“山本静也,水流则动。水本动也,入画则静。静存乎心,动存乎手。心不静,则乏领悟之神,手不动,则少活泼之机,动根乎静,静极则动,动则活,活则脱矣。”
所以水是山水画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历代山水画如传为顾恺之的《洛神赋图》虽然是人物题材的作品,但其中的舟船承载着爱情在河流中徜徉,留下的是无限联想。而渔父作为隐逸之士的象征,在中国画中不断表达画家避世脱俗的理想。赵斡的《江行小雪图》表现的则是初冬小雪时节渔民的捕鱼生活,以及客途的寒冷艰辛。同样表现捕鱼活动的还有许道宁的《秋江渔艇图》等传世名作。宋人小品中也有大量水面渔舟的描绘,在元人笔下,渔父题材不仅是一种生活场景,更表达了画家脱避尘网、悠然自得的心境。因此水成为现实的此岸与理想的彼岸之间沟通的媒介,若能从此岸抵达彼岸,便是心灵净化的过程。
宋人郭熙已经注意到水的重要性,他说:“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静,欲柔滑,欲汪洋……欲渔钓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挟烟云而秀媚,欲照溪谷而光辉,此水之活体也。”
郭熙对于水的描绘提出了各种范式与审美要求,并且认为山与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山以水为血脉”而“水以山为面”,故“山得水而活”,反之则“水得山而媚”。总体而言,山水画中,山高兀凸起为阳,水顺流低下为阴,水不是山的附属物,而是可以体现智者之乐的灵物。南宋马远的《水图》便是这类作品的代表,其对各类水流的理解已经远超于绘画的技艺层面,而是可以藉此体会道的玄妙。
因此山水画不仅仅停留于艺术层面,而是文人出入相随的悟道证理之物。在山水画中,水不再是实际描绘的某种事物,而是成为与山体对应的阴阳二元概念。
笔墨的高度提炼所形成的程式,成为山水画标志性的美感。山水画家的构图营造,可以达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程度。画家之手不再为外物造型所拘役,而是可以变幻无穷,根据自己的心迹变化而随手生发。也即董其昌所说的:“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这样的山水,才是文人画家心境自由的体现。
山水画追求笔墨的洁净清润之感,哪怕“干裂秋风”,所达到的却是“润若春雨”的效果。虽然尺幅很小,但都令人心旷神怡、沁润心脾。数段山坡经过空白水面的隔断,在画面中穿插交错,营造出变幻的空间感。水上横舟,舟子悠闲,渡客萧散,吟清风而啸明月,宛然是乘不系之舟漂泊江海的逍遥境界。这大概就是文人画家追求不息的精神净土。
清松年《颐园论画》中说:“目中有水,胸中有水,从灵台运化而出,方见水之真形显于纸上。初画笔路多板滞之病,久久纯熟,乃有流动自如,无阻无格。每于下笔之初,心想波澜汹涌,自然活泼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