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亿只够买一个面包

01

德国，在现代人的概念里代表了代表完善的工业化体系，高精尖的工业科技，代表质量过硬，售后服务放心。十多年前曾流传过一个故事：

“一位德国人的刮胡刀钝了，就照着包装上的售后电话打过去，厂家很快就派了售后人员上门免费把刮胡刀磨好。这本不奇怪。让人赞叹的是，这个销售刮胡刀的企业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成立的，这把刮胡刀是这位德国人的爷爷传给他的，而这把刮胡刀从售出到现在，是第一次要求售后，因为依然在质保期内，所以是售后服务是免费的。”

这个故事当年有很多人相信，姑且不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至少我所在的合资家电连锁零售企业在做培训的时候，培训师是把这个故事当做案例来讲的，他借这个故事强调如何去保持产品高质量，强化优秀的售后服务，以达到做百年企业的目的。

我记得很清楚，培训师当时敲着黑板讲：“德国企业从来不打价格战这种非常短视的事情。”当时正式电器行业大打价格战的时候，我们这些基层营销管理者听了以后深受鼓舞，回到各自的岗位后，就谋划着如何在不打价格战的前提下，提高售后服务质量，以逐渐打造长期优势。这样坚持做了6年后，我们的企业成功的把自己卖给了竞争对手。

这个事情让我对德国企业，德国人是不是真的非常有远见打了个问号，直到我了解1923年德国通货膨胀的经过以后，我不由感慨“只要是人，不论肤色、民族、文化，其趋利避害的行为都差不多，只是对损害和利益的忍耐度有区别。”

02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德国战败，《凡尔赛和约》对战争发起国德国进行了严厉的惩治，其中包括：

• 德国赔偿战争受害国2000多亿马克；

• 阿尔萨斯和洛林割让给法国；

• 萨尔煤矿区划归法国开采15年；

• 莱茵河以西的领土由协约国占领15年；

• 承认奥地利独立；

• 德国所有海外殖民地被分让给其他协约国，等等。

据统计，德国由此共损失了八分之一的领土和人口，所有的海外殖民地，16%的煤产地以及半数的钢铁工业。

在战胜国协约国看来，只有这样才能惩罚这个战争首犯，才能避免欧洲大陆上再次出现一个强大的德国。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作为英国财政部的首席代表，他认为《凡尔赛和约》中规定的高额战争赔偿款是德国完全无法负担的，而且对德国工业区的占领和对煤铁资源的掠夺，会让德国没有偿还战争赔款的能力。德国人一旦破罐子破摔，将会再次在欧洲燃起战火。

当时的英法等战胜国认为凯恩斯的言论是“鬼话”，德国人在战胜国的威慑下，不敢也不可能这么短视，就算用100年时间也会慢慢偿还战争赔款。双方最后争论的焦点就逐渐聚焦在“德国还不还得起这笔钱”上了。

我们姑且不论德国被占领的领土，单计算一下这笔钱的数额，看有多少。

德国通行的货币是马克，在世界上长期处于比较保值的情况。一战左右世界还是金本位制，按照当年的金价比率，德国要赔款的2000多亿马克约能购买4万多吨黄金。

2021年美国的黄金储备为8133吨，英国310吨，法国2436吨，俄罗斯2252吨，中国1842吨，合计14973吨。

也就是说，德国当年要赔偿的黄金相当于2021年联合国五常国所有黄金储备的3倍。这还是取消金本位制之后，最近100年世界黄金不断开采扩产的结果。如果换到一战时金本位的货币制度以及黄金产量本身有限的背景之下，德国相当于要赔偿五常国所有外汇储备总和的3倍。

赔得起吗？肯定赔！不！起！

再加上协约国又把德国的煤铁矿占领了，德国连赚钱的工具都被剥夺了。

03

德国在1918年成立了魏玛共和国，战败后他们一算账，也是头皮发麻，这么多债，虱子多了不痒，干脆赖账吧。于是德国借口战后重建没有钱，拒绝还债。到了1923年，法国人联合比利时军队，进入德国最大，最先进的鲁尔工业区，将这里的技术设备和工人一并扣押，要求柏林政府尽快还款。而德国受《凡尔赛和约》的限制，军队不能超过10万人，无力抵抗法国和比利时军队。

打又打不过，赖又赖不了。魏玛共和国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做出了一项非常短视的行为：

德国组织了30多家纸厂，133家印刷厂，1783台印钞机，开始印钞，还债。

我们都知道货币供应量是需要跟经济发展相匹配的，在金本位时代，是与黄金储备相匹配的，如果货币供应量增加，就是俗称的钱多了，而黄金储备没有增加，那么就会出现通货膨胀。

德国魏玛共和国在黄金储备基本为零的基础上，一声令下开动印钞机，德国经济很快就进入了通货膨胀，然后迅速演变为恶性通货膨胀。

• 1922年，魏玛共和国印刷了1万亿马克；

• 1923年的前六个月，魏玛共和国印刷了17万亿马克；

这导致到1923年12月的时候，德国的物价上升了4800亿倍。生活必需品必须以十亿为单位计算，一斤熏肉1800亿马克，一公斤黄油2500亿马克，打牌真正实现了一亿飘十亿。德国创造了通胀的世界纪录。

04

魏玛共和国印钞的初衷，一方面是为了偿还战争赔款，因为《凡尔赛和约》当时没有规定赔款必须以英镑结算，是以德国马克为单位，这让德国人钻了空子；另一方面德国人将大量的钞票运送到被割让的土地，支援了这些土地上反抗英法占领军的德国游击队，这叫做“消极抵抗”。

但因狂开印钞机造成的恶性通货膨胀，对德国国内的居民财富产生了洗劫式的灾难，所有人，除了投机分子，在一年之内，财富迅速蒸发。当时有几个小故事，真实说明了德国的恶性通胀的情况。

小故事一：有位先生走进了咖啡馆，花8000马克买了一杯咖啡，当他喝完这杯咖啡，却发现，原来同样的一杯咖啡，此时已经涨到10000马克。

小故事二：有位先生走进了啤酒馆，他点了一杯啤酒，刚喝了一口，侍应生就过来很不好意思的问他是否要点第二杯，因为啤酒马上要涨价了。

小故事三：一个美国人去德国旅游，他来到银行，想把一张5美元的钞票兑换成马克。可银行职员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您能不能只换2美元？”美国人看看背后的长队，只好同意了。

小故事四：一个美国人去德国旅游，他来到银行，想把一张5美元的钞票兑换成马克。可银行职员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您能不能只换2美元？”美国人看看背后的长队，只好同意了。

小故事五：有家大工厂发工资了。只见火车拉来了一车的钞票，火车还没停稳，就开始向焦急等候在铁路旁的工人们，大捆大捆地扔钱。

小故事六：一个老人想买一盒鸡蛋，却数不清价格标签上的零。卖鸡蛋的小贩却说，你数数有多少个鸡蛋就行了。

小故事七：德国企业不得不每天发两次工资，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因为上午和下午的物价都会不一样。雇员们拿到工资后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外面的商店尽快花掉，因为即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物价还在不停的上涨。

于是，德国出现了历史上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个面包售价一万亿德国马克，上图是德国1923年恶性通胀时期面包店公示的面包价格。

在德国，钱这时候已经不是钱，钞票随处可见，孩子们拿着钞票玩盖房子的游戏，因为这一堆钞票可能连个玩具车都买不到。

而精明的家庭主妇则把钞票当柴禾烧，因为做一顿饭可能会烧掉几十万亿德国马克，但这几十万亿在外面可能只能买半块煤。

在外汇市场上，德国对美元的汇率从1:5.8迅速变成了1:4200亿。

到1923年下半年，因为要降低印钞成本，增加印速度，德国魏玛共和国干脆印刷起了单面钞票。

对这种钞票，精明的德国人拿来糊墙，因为糊墙纸比钞票都贵，而孩子们拿来做风筝，因为风筝更贵。

德国恶性通货膨胀最直接的受害人是德国的中产阶级，这部分人包括德国的农场主，农具制造商，私营企业家，公务员，他们的收入一夜之间化成了空气，这些人成了后来成立的纳粹党的中坚分子，这些人在听了一个人的蛊惑后，参与了啤酒馆暴动，最终将德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了1923年底，德国出现严重的贫富分化，因为通胀通常会推高股票市场，所以到了1923年底德国股票市场指数达到了10万亿点（这是德国人又创造的一个世界纪录），而1917年的时候德国股票市场指数刚刚170点，上千亿倍的涨幅使投机分子赚的盆满钵满，而大街上流浪的却都是以前勤勤恳恳的中产阶级。

1%的人口掌握了99%的财富，而99%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上。这时候，一个叫做德意志民族主义工人党的宣传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个宣传人是一个奥地利来的小个人男人，他宣称德国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无能的政府所导致的，而他与他的党派将把德国引领到希望之地。

游荡在街上的绝望的人们纷纷加入了这个党派，到1923年11月份，德意志民族主义工人党人数已经超过三万人。到了11月份，这个奥地利来的小个子男人，在慕尼黑的一个啤酒馆发动了政变，未遂，被魏玛共和国镇压了下去。这个小个子男人因此被判处监禁5年，最后只执行了9个月。他在监狱中写了下一本著名的书，名字叫《我的奋斗》，在书中他说：

“政府镇定沉着地继续印发这些废纸，因为如果停止印发的话，政府就完蛋了。如果受惊的人们注意到，他们即使有几十亿马克也只有挨饿的份儿，那他们一定会做出这个结论，我们不能再听命于一个建筑在骗人的多数决定玩意儿上的国家了，我们需要独裁！独裁！”

这个男人叫希特勒，是魏玛共和国用通胀引出来的恶魔。

05

到了1924年，世界各国终于意识到如果任由德国这样发展下去，欧洲再次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德国正在照着凯恩斯当年的预言发展。加之战败国看着德国的惨状，兔死狐悲，战败国的国内又有很多人都阅读了凯恩斯的文章，也在有意识的推动国家往军事反抗方向发展。

此时，世界舆论风向开始转变，英国开始认为，如果德国垮了，让法国在欧洲大陆一家独大，未必是什么好事。而美国也意识到，相比德国，1922年刚刚成立的苏联才是欧洲最大的敌人。扶持德国有利于牵制布尔什维克在欧洲的扩张，对美国有利。由此，英美开始有计划的扶持德国。

而恰逢其时，德国央行行长换上了传奇人物亚尔马·沙赫特，他借着英美态度的转变，开始整顿德国马克。以美国银行的查尔斯.道威斯为首的委员会也推出了“道威斯计划”，1924—1928年内总计8亿美元贷款流向德国，帮助它偿还凡尔赛条约的赔款，利息收益直接投资于德国市场。

同时，国联调停法、比两国撤军，接管鲁尔工业区。

德国没有什么黄金储备，沙赫特创造性的采用地产抵押马克，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先将德国土地的农业和工业产出进行了计算，最后以美元为基准货币计算出总值为32亿元，然后以32亿的地产作为抵押，发行了新马克，新马克以1:30亿的悬殊比率兑换旧马克。新马克与美元挂钩，以4.2新马克对1美元。

到1924年8月，旧马克基本兑换完成，新马克的汇率开始在国际市场上稳定下来，以土地作为本位的新马克加上8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国际投机者逐渐停止了对德国马克的攻击，折磨德国长达2年的恶性通货膨胀结束了。

06

我国曾经也出现过恶性通货膨胀，上初中的时候，历史上讲1949年国统区恶性通胀，一捆金圆券换一盒火柴的事情还记忆犹新。那么为什么会出现恶性通货膨胀呢？

首先，通货就是钞票，膨胀就是多，通货膨胀合起来说就是“钞票多了”。钞票印多了，所以购买一个物品需要使用的钞票也多了，这种现象就叫做通货膨胀。

那么为什么要多印钞票呢？经济学家弗里德曼举了个例子，来说明为什么引发通胀，谁又是通胀的受害者和受益者。

政府想修一条铁路，但是没有资金，官员们选择了印发钞票来解决，铁路修建好了，筑路工人得到了工资，家庭收入增加了，制造铁轨枕木等材料的企业销售收入增加了，便利的交通也让铁路沿线的宾馆餐饮业等繁荣起来，公众收入的增加为政府官员们带来了更多的选票，让他们获得了连任。然而增发钞票导致货币总量增加，物价开始上涨，人们发现，收入的增加是虚假的，因为同样多的钞票能够买到的东西少了，真正获益的是政府官员们，他们获得了连任。

在金本位时代比较好解决通货膨胀的问题。国家有多少黄金储备就发行多少货币。比如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规定1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不管什么国家，你回去盘点一下自己国库里的黄金储备，价值多少美元，再按照汇率一换算，值多少本国货币，就发行多少本币。你想多发一些货币，就去多买一些黄金回来。

但这种情况不适用于战争，战争是个烧钱的怪兽，打起仗来钱就不够用了，政府就控制不住想印钞。因为印钞伊始，是感觉不到通胀的，反而政府能拿多印出来的钞票去购买大量的物资。直到这些钞票进入流通领域，才会引发通胀。

因此英国在1816年经过牛顿的建议首先确定金本位制，到1914年一战爆发后，英国又首先放弃了金本位制，开始无限制印钞以应付战争。到了一战结束后，除了美国，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放弃了金本位制。

各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发行的货币严格来讲都属于超发，因此造成了新一轮的世界性通胀，这一轮通胀并没有造成全球性的恶性通胀，一方面是欧洲大陆的建设需要，另一方面是亚洲大陆的建设需要。

资金纷纷涌入了亚欧大陆进行了新一轮建设，因此德国可以在一战后快速恢复元气，得益于美元引领下的世界投资，而民国的“黄金十年”也得益于世界资本的投资，但民国并没有像德国一样崛起，这就跟体制有关系了，这是题外话。

一战时期各国印钞造成的通胀实际上造成了一战之后的投资过剩，投资过剩造成了生产过剩，生产过剩引发了西方1929年到1933年的大萧条，中学政治书上“资本家倒牛奶”的场景就是这一时期的缩影。

所以罗斯福新政的主要政策就是通过国家引导，把美国私人企业过剩的生产力引入基础建设领域，通过基础建设使美国资产升值，同时增加就业率以拉动内需，投资+消费这两匹马一跑起来，又通过战争扩大出口，三个引擎全部发动，成功的度过危机。

你看，放弃金本位后，马上通胀就出来了。

但是，金本位制度下，是否就不发生通胀呢？也不一定。

1716年由苏格兰人约翰·劳主导的法国币制改革，严格来说也是在金本位条件下进行的，但因为约翰·劳本就是以一个虚幻的“密西西比金矿”的黄金产量作为基准发行货币，并且在发行货币以后，法国皇室尝到了甜头，不断超发货币，导致发货经济崩溃，以致于到80年后的法国大革命时代，银行家和股票从业者在法国人心目中还是骗子的代名词。

所以，关键点不在于以作为本位制，而是在于如何控制各国央行货币不超发，尤其是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破产后，各国货币锚定美元，而美元一直在超发，美元数量的增加不断的推动全世界的通胀。

在1944年的时候，一盎司黄金值35美元，到了2021年，一盎司黄金值1800美元，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通货膨胀。

当然，根据凯恩斯理论，温和的通胀有利于经济发展，最近80年的世界经济发展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但积沙成塔，集腋成裘，温和的通胀一旦开始，演变成恶性通胀的概率就增加了。我们是否应该将希望寄托于美联储的自律性，寄托于美国国会的自律性，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放弃金本位以后，世界上几乎每隔十年就要出现一次经济危机，这到底是资本主义的内生性矛盾还是由人性导致的货币滥发超发引起的，这个值得思考。

在现有的结算体系下，我们如何避免被通胀？一方面是避开SWIFT结算体系，另一方面是增加本币的结算场景，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参考德国在紧急时刻做出的以土地价值作为基准的方法，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法，德国用过，美国也用过。但是土地价值该怎么衡量呢？用什么标准呢？我想，碳排放指数将会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因此，有人问我，美元放水两年了，会不会引发我们的恶性通货膨胀，我说，温和通胀会有，但恶性的不会有，因为我们有越来越美丽、环保的960万平方公里壮美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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