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平丨辛弃疾:徘徊在悲愤与闲适的边缘
当我们把宋词读到“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时候,无论如何不会把这种缠绵悱恻的情怀与身长八尺、膀大腰圆、叱咤风云的赳赳武夫联系在一起。然而,让近千年的文学史都纳闷的事情既复杂又简单,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年青的辛弃疾,带领五十余骑,直冲金兵大营,杀死叛徒张安国。那气势,从古至今,无人匹敌。可南渡之后的辛弃疾,再也没有踏过长江一步。收复中原的鲲鹏之志不得施展,有心杀敌却无路请缨,一腔报国热情付之东流,只有寄情山水。于是有人以为,辛弃疾的一生充满苦闷与悲愤。其实,南渡之后的辛弃疾是一直徘徊在悲愤与闲适的边缘。
燕赵奇士的侠义之气。辛弃疾的祖父辛赞虽在金国任职,却一直希望有机会,“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并常常带着辛弃疾“登高望远,指画山河”。祖父的殷切希望,山河破碎的现实,亲人惨死的切齿仇恨。尤其是,辛弃疾亲眼目睹汉人在女真人统治下所受的屈辱与痛苦,这一切使他在青少年时代就立下了恢复中原报国雪耻的志向。当然,正由于辛弃疾是在金人统治下的北方长大的,他也较少受到使人一味循规蹈矩的传统文化教育,在他身上,有一种燕赵奇士的侠义之气。“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青年时期的辛弃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充满着昂扬的斗志。南宋政坛,一片畏敌如虎之声,苟且偷安的阴霾笼罩都城,无人敢言收复山河之事。是辛弃疾愤然上书,纵论敌我形势,畅谈恢复大计,他的见地,他的谋略,当时竟无人能出其右。
不可抑制的英雄气概。自中原失陷以来,表现对于民族耻辱的悲愤,抒发报国热情,已经成为当时文坛的中心主题。辛弃疾的词在其中仍然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光彩。这不仅因为辛弃疾生长于被异族蹂躏的北方,恢复故土的愿望比一般士大夫更为强烈。而且因为他在主动承担民族使命的同时,也在积极地寻求个人生命的辉煌,在他的词中表现出不可抑制的英雄主义精神。在抒发报国之志时,辛弃疾的词常常显示出军人的勇毅和豪迈自信的情调,“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等等,无不豪情飞扬,气冲斗牛。对那些与自己一样勇于报国的志士,他由衷地加以赞美,与之同声相应,彼此勉励,慷慨热情。
碌碌无为的苦闷悲愤。当辛弃疾带领不多的人马冲过战场烽火来到南方时,怀着满腔热血,渴望一展宏图,却不料从此陷落在碌碌无为的境地,这使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苦闷和悲愤。他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有对山河破碎壮志成空的悲哀;岁月无情地流去。然而,即使词人在写他的孤独悲哀,写他的痛苦眼泪,我们仍然看到他以英雄自许、绝不甘沉没的心灵。“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追忆自己青年时代的战斗生涯,表示出不甘衰老、犹有可为的壮烈情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以廉颇自比,引人深思。这种永远不能在平庸中度过人生的英雄本色,伴随了辛弃疾的一生,也始终闪耀在他的词中。“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是用李广英勇善战难封侯与李蔡才能平庸却封侯进行对比,突出李广的悲剧命运。词人以李广自比,表达了心中的愤愤不平。
历尽沧桑的闲适恬淡。无可奈何的处境和同样无可奈何的心境,使辛弃疾和陆游一样,不得不在乡居生活中寻求排遣苦闷的途径。他是受老庄思想影响很深的,曾自述“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老庄哲学让他暂时忘怀世间的烦恼,贴近自然与日常生活,感受并在词中表现“一壑一丘”中所蕴涵的哲理与美感。而由于个性和审美趣味的不同,他的这一类词作不像陆游诗那样偏向于古朴淡雅,而是清新秀丽、活泼灵动。如写农家生活的情调,“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写自己放犷的生活,“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苦闷无奈的心灵抚慰。辛弃疾悲愤的心境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与生活的闲适而谈化。表面上的闲适,其实只是一时的忘情,也是悲愤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只要读一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正是因为他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积蓄了太多太深的苦闷,深知人生的无奈,才“欲说还休”。他只能在恬静的田园乡村中为自己的感情寻找寄寓,抚慰饱受创伤的心灵,这是一个英雄人物在一个平庸苟且的社会中的不得已的选择。理解这一点,才能明白辛弃疾写这一类词时真正的心态。
悲愤闲适的感情起伏。辛弃疾一向很羡慕啸傲山林的隐逸高人,闲居乡野同他的人生观并非没有契合之处;而且,由于过去的地位,他的生活也尽可以过得颇为奢华。但是,作为一个热血男儿、一个风云人物,在正是大有作为之时被迫离开政治舞台,这使他难以忍受。所以,他常常一面尽情赏玩着山水田园风光和其中的恬静之趣,一面心灵深处又不停地涌起波澜,时而为一生的理想所激动,时而因现实的无情而愤怒和灰心,时而又强自宽慰,作旷达之想,在这种感情起伏中度过了后半生。“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在这些词句中,埋藏了他深深的感慨。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南渡之后的辛弃疾,一直徘徊在悲愤与闲适的边缘。
作 者 简 介
杨建平,1969年生,河南省淮滨县人,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河南省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信阳市优秀社科专家,在《语文报》、《语文周报》等报刊发表各种文章近百篇,有《从审美借鉴到个性写作》、《诗词意象的文化内涵解读》等专著两本,共45万字,其中《诗词意象的文化内涵解读》获得河南省社科普及优秀作品一等奖并被国家图书馆收藏。倾心古典文学,钟情淮河文化,扎根乡村生活,主张以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