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霞丨父爱·馒头香
父亲总喜欢自己做馒头。
一直以来,家里就有自己做馒头的习惯。这活儿本是由母亲应承的,可父亲偏偏抢了这女人的差事,一干就是几十年。
家里做馒头用的面粉大多是从百里外农村的姥姥家捎带来的。打着补丁的鱼皮袋子差不多到我胸口那么高,俩手合抱怎么也碰不到指尖,这可比搂着父亲的腰撒娇时的距离远的多。母亲总是笑着,说这袋子父亲根本就没办法一口气背到远在坡顶的家。结果,矿工出身的父亲一把抓起袋子扎口,身子微微倾斜,没觉得花多大力气,就把袋子扛在了肩膀上,腾,腾,腾的大步朝前走,留下我紧紧扯着母亲的手,一步赶着一步往前跑。
姥姥家带回的面粉,似乎总没有矿区粮店里售卖的白净。颜色略黄,且有许多黄褐色细小的麸皮,但这些并不影响同住的两个舅舅和我们三个小孩子对香喷喷馒头的渴望。
吃过午饭后,父亲就开始准备做馒头了。他先从面缸里扒出一团硬硬的面团,本地人称其为渣头,放进温水里反复搅捏,直到这外干里粘的面块彻底与水合而为一。尔后,父亲把这碗面水被分做几次慢慢倒入掺了玉米粉的白面里。经过搅,搓,揉等一系列动作后,一块光滑柔软,蕴藏着无限潜能的大面团就好了。盖上高粱杆儿做成的锅排,放在温暖的地方。几个小时后,也就是在晚饭前,面粉与渣头的爱情新鲜呈现。面香、酵母香溶为一体。此刻面团迸发的热情与父亲粗糙的大手不停碰撞,若是它带着些许酸酸的体味,父亲定会捏上一撮碱面,轻撒在案板上,为这团充满活力的面团锦上添花。
面团揉,搓,切,定型,觞醒后的空档,父亲顺手拿起一把铁勾,走到不远处煤炉旁边,拉起铁盖儿,用火杵朝封好的煤火中央猛戳几下,黑色的煤块瞬时在一片灰白色的烟尘中沦陷于一团火红。炉底必定是要通一通的,父亲说,这上下通透了,蒸出的馒头滋味儿才足。
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干活,我就会坐在离炉火不远的地方,托着腮帮子,从锅顶的氤氲中细数时间,偷偷流着的涎水早已盛满了半个胃。锅盖揭起的一刻,馒头的香味儿充斥着整个厨房,乃至院落。碗大的馒头,个个又白又胖,其中总有一笼必会顶着一头枣花出场亮相的。所有的馒头只有当你真正享用时才发现,它竟然可以是薄薄的、一层一层紧紧裹在一起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怕是狠狠咬上一口,便是对它的亵渎了。
当然,热馒头是好,但趁热吃,人就可能不停的打嗝,所以我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锅里的铁篦子上。
刚卸了馒头的热篦子父亲总为我留着。一只手拿着篦子,另一只手抠着“小馒头”的我,实在没有功夫顾及“水帘洞”下喷涌而出的两股小瀑布了,只能抽动鼻子,赶紧吸溜吸溜几下,再用袖口抹上一把,继续享用这人间美味。
馒头在青白的竹筐里冒着热气,母亲也开始打扫现场。炉火上她刚刚烹制的酱豆咕嘟咕嘟的哼着小曲儿,父亲则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大口大口的吃着他的邙山牌香烟。一团团烟雾在他的指尖,发间飘来荡去。当灼红的小点渐渐靠近手指时,会被父亲猛抽一口,随后,朝地上狠狠一拧,拍拍两腿站起来,进屋拿起馒头一掰两半,挖上一大勺酱豆夹在中间,端上一旁晾了半热的红薯玉米粥,独自享受。
院子里被馒头香气喂养大的无花果树又绿了,紫色的果子娇羞的藏在叶子后面,偶尔会对我龇着牙坏笑。我才不怕呢,因为一个板凳就可以摸到它。同时我也发现了更多比馒头更好吃的东西。
搬新家后,闲赋下来的父亲开始用超市里的酵母替代渣头来做馒头。小区粮油店里的特一粉又细又白,显然已经成了厨房的新宠。这丰腴的美人必是由父亲推着自行车亲自迎接,再由他和我一起半抱半拽的才肯降尊屈就在四楼的家,才肯亲手安抚这一家人的肚肠。
馒头的“十八般变化”被父亲演绎的炉火纯青。头顶素花的肉包子,身着铠甲的大锅盔,内心甜蜜的小糖角,半身罗裙的水煎包……咸的,甜的,辣的……生活被父亲这双与煤炭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大手揉捏的有滋有味。篦子上的馒头依旧心花怒放,篦子下的小馒头终究成了父亲犒劳自己的“小点心”。
日子无语细数。城东是家,城西也是家;城东有老公孩子,城西有爸也有妈。由于工作以及孩子尚小的缘故,回娘家的次数骤减。每隔几天,父亲就会拎上一大兜子蒸好的馒头,倒上两次公交,悄悄为忙碌的我把饥饿的冰箱喂的心满意足。
“齐腿的麦苗,窜长的娃。”不觉孩子竟和我齐肩高了。每每回父亲那里,她总要偷偷地贴身和姥爷一番耳语。乐的父亲使劲刮她的鼻子,说:丫头出息啦,总惦记我那锅里的“小点心”呢!以后想吃大馒头,自己回来拿。你家七楼,太高喽!
父亲说的亲昵而平淡,孩子乐的咯咯直笑。不经意间,我抬头望见桌子上深褐色竹筐里放冷的馒头,依旧个个白嫩,虚胖的模样瞬间刺痛了我早已微红的眼眶。
原来,花期已然未有期。
作 者 简 介
张彦霞,网名“菩提树下的黑”。医务工作者。因受身旁朋友们的熏陶而偶尔拙手舞文。以素心执笔,品写百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