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跳不是体力活
70后农村生活的集体记忆
26.掠跳不是体力活
潮汕话的跳（tiao5）鱼在科学世界里属于虾虎鱼科一类的生物，本来有鮡和鲦之类的字可用，但根据中国古籍，后两者都已经有所指，所以只能借用鲁迅先生已经命名的“跳鱼儿”来使用。这是一类生活在滩涂淤泥洞穴中的生物，能够快速跳动而闻名。在榕江下游的滩涂中，最常见的有三种捕捉方法。
1.划（leg8）跳
红狗跳是一种叫做“红狼牙虾虎鱼”的鱼类，用渔网一网，一个涝水可以收获上百斤，有时几百上千斤也有。这个鱼种是以数量取胜，只要生存环境合适，一繁殖就是一大窝。用网捕捞需要工具，需要技术，是专业化生产，不是一般人就能信任的。
有一种比较轻便的方法是使用“跳划（leg8）”来历刂红狗跳。“跳划”由一根木棒安装了划头构成，划头是铁打成的，十几厘米长的带弧度的弯刀状，在外弧伸出一个尖钩，尖钩和弯刀肉之间形成一个夹角，尖钩可以把红狗跳刺住，夹角也可以把它夹住。渔民们使用这把“跳划”，在水里，在淤泥里轻轻地来回划动，左右划动，弧形划动，只要感觉到有跳钩住了，或者夹住了，就提起“跳划”，取出红跳，然后继续操作。有时也能划到鳗鱼或者杜龙，凡是被勾住的一般跑不了。但这种感觉需要经过刻苦的训练才能掌握，用力大了，红跳会被划断，用力轻了，红跳会跑掉，一切都要恰到好处。同样是去“划跳”，有人不用多久就收获一桶，有人泡在水里泡到脚抽筋了还没有收获。
集体化时代，因为人力富余，有人发明使用船只，一边在水里划动，船舷两边同时多人一起用“跳划”划动，划到了就反手扣在船板上，这样比较省力，还免除了泡在水里的辛苦，很受欢迎，只是这种作业需要多人协作，集体化解体后就没有人这么操作。
如果有足够的蛮力，先把篾辑挡在水里，然后在篾辑前方不停地踩踏淤泥，把藏在淤泥洞穴里的红狗跳驱赶出来，让水流冲到篾辑里也能抓到红狗跳。在露出水面的浅滩也可以用这种笨重的办法，就是用脚不停地踩踏淤泥，让淤泥变得更加糜烂，就是破坏红狗跳的洞穴，使它们缺氧，自己爬上来。这时候，红狗跳身上所携带的粘液足够和淤泥区分开来，它们一蠕动，张开嘴巴透气就会被人发现，捡起来丢在篮子里。
2.㓲（pong1）跳
红狗跳有一种近亲，就是明星级的弹涂鱼，潮汕话叫它“花跳”，弹涂鱼因为受到BBC（英国广播公司）的关注拍摄而闻名遐迩，人们对它的生活情趣已经非常熟悉，就是对如何捕捉这个人间精灵还欠了解。网上有视频介绍闽南人用透明的线结上鱼钩，远远地甩过去，再拉回来，用钩子勾住花跳，实在也是奇特。但潮汕人没有使用这种方法。
潮汕人使用短柄戽斗把塗和跳戽起来而抓住，叫做“㓲跳”。潮汕有句俗话叫做“无空讨跳，有空掠两条”，这是描述渔民们在滩涂上的捕跳活动。捕跳人在滩涂上走动，观察滩涂上的洞穴分布情况，有的洞穴表面上被泥土覆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气孔，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发现，那么一戽斗戽下去，洞穴里的花跳可能被戽出来。如果第一戽斗戽完，淤泥里有两个以上的洞穴，那么里面必定有多条花跳藏在一起。这时花跳一感觉到有动静，早就从七弯八绕的洞穴里逃走到更深的地方，那么捕跳人就要观察那一个洞的水是混浊的，那一个洞的水是清洁的，很明显，混浊的洞就是花跳逃亡的路线，那么就继续往这个方向深入挖掘，直到把它抓住。
捕跳人为了减轻在滩涂上长途跋涉的艰辛，一般都是使用塗板助力。《潮州志》把这种工具叫做“塗跳”：“木撬长三尺余，厚半寸，首尾翘举若半月状，前立二柱，上横一木为扶手。潮退时渔人扶横木，左足跪跳上而以右足踔塗，溜滑海泥上，拾捕沾泥沙中鱼虾之类。”塗板就是在一块大小适宜的木板上安装一架把手，捕跳人一脚半蹲在塗板上，另一只脚使力划动滩涂，塗板阻力小，移动快，一定程度上减轻劳动量。
花跳被称呼为“海底人参”，说明它营养价值高，这却是它们不幸的地方，这导致大家不停地捕捉它们，使花跳种群明显减少，价格随即上升。目前花跳已经可以养殖上市。而事实上，只要环境有所改善，有足够多的红树林为它们创造栖息地，花跳本身的繁殖能力就很可观。如果再加上如休鱼一样的措施，花跳就能迅速恢复种群的，要相信大自然比人类做得更好。
现如今，有一些根本没有道德底线的捕跳人，使用药物捕跳，实在也是可恶。有一种叫做“速痒”的药物能快速消耗掉水中的氧，捕跳人把它喷洒在滩涂上，过一会儿，滩涂里所有的水族就会忍不住跑出来，捕跳人满载而归。这种药物也可以喷洒在浅水边，这时候，浅水滩的虾类也会因为缺氧而自动上浮。这种断子绝孙的方法一经使用，这片滩涂就再也没有水族能存活，这是对花跳们的犯罪。
3.踢（neng3）跳
花跳还有一种近亲叫做小跳，是一种水陆两栖的物种，可能是属于背眼虾虎鱼科的广东弹涂鱼。小跳个头比花跳小、瘦，腹部白色，背面同样有斑纹。它的最大本领就是使用两个肉质鳍配合摆动有力的尾巴在地面上跑，也能够在水面上飞跃，也能像鱼一样钻到水里，也能像青蛙一样只露出两个精灵的眼睛观察四周。平时，它总是躲藏在岸边或者浸泡在水里，因为肤色和泥土几乎相似，肉眼很难发现它们。但它们却把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警惕性又很高，所以，只要有人靠近，它们就迅速地从水面跳开，每次跳跃10厘米左右，非常迅速。很多时候心里免不了委屈，我都没想抓你，你跑什么跑啊？我连看见你都没有，如何抓住你呢？
小跳活力四射，虽然很瘦，也引来杀身之祸。我们农村有个说法，就是生育了很大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叫做“软泥”，用小跳来敲击脚目骨，可能治愈这种“软泥”的毛病，但没有人试验成功过。当然，小跳的活力有目共睹，大家就幻想出吃这种小跳，有利于提高性能力之类的传说，总之，就是要吃它。
如何捕捉这些能跑会飞的家伙?捕跳人颇废周折。一定要选择盛夏，天气炎热的中午，小跳都躲藏在榕江边的咸草坪里乘凉，交配。这个时候，用多把篾辑排列在咸草坪尾与水交界的地方，然后人从咸草坪上面追赶过去，把成群的小跳赶到篾辑里面，快速地把它抓住，装在篮子里。
也可以用篾辑挡住在水陆交界附近，小跳喜欢居住在被流水侵蚀土岸里，因为有咸草根的保护，很多土岸下边是悬空心的。用脚踩踏小跳筑在水滨的洞穴，把它驱赶到篾辑里面而抓住，就叫做“踢（neng3）跳”。因为小跳的速度惊人，捕跳人的速度也要很快，所以这不是随便的人就能信任的。就是有经营的捕跳人，一说起“踢跳”，无不心惊胆战的。因为工具简单，劳动量惊人，耗费的精力无数，那种劳累堪称捕鱼之最。
现在，随着水质的污染，水里的红狗跳、滩涂上的花跳、岸边的小跳几乎绝迹，鱼都没有了，捕鱼的技巧、捕鱼的器具连同捕鱼的想法都丢在老人的记忆中，丢在渔人的坟墓里，丢在历史的碎片中。在榕江流域，除了关埠石井、西胪凤山还有个别老辈用短柄戽斗在剻花跳之外，其余的都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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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