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启丨梦回东沟

夏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在东沟里和伙伴们在戏水玩耍,正玩得兴高采烈,耳畔却传来母亲悠长的呼唤,唤着我的乳名,让我回家吃饭。声声呼唤把我从梦中惊醒,朝窗外一望,天还没全亮,远处尚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啊,我又梦见我的东沟了。我没有了睡意,坐在床边陷入沉思。妻子也醒了,问我怎么了?我告之以梦境,妻子说,既然这样想老家,应该抽空回去看看。

东沟并没有什么名气,只是我老家村东的一条小河,位于烈山区古饶境内,北通萧濉新河,南连赵集沟,长不过十公里。离我家有三百多米,大人们习惯叫它东沟,水利地图上标注为况楼沟。我问过父亲它的来历,父亲说是我们村附近这片土地低洼,容易发生涝灾,1965年前后政府组织周围十余村的村民合力挖了这条大沟,排涝防旱,作用极大。我稍大一些便明白了这条沟的重要性。沟西面是一列山包丘陵,北面和东面被雄伟的萧濉新河大堤包围,夏季山洪暴发,水无出路,沟周围的村子和几万亩良田便全成泽国。但有了东沟,洪水便顺顺当当被导入到大河东流,从此吾乡无恙,涝能排,旱能浇,政府造福一方百姓,利莫大焉。

东沟丰水期时水面近二十米宽,但枯水期时顶多十米宽左右。在我的记忆中,东沟从没决过堤,她更像一位安静的少女,陪伴在沿沟村子的旁边,为人们分忧解难。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描绘过百草园给自己童年带来的欢乐,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园子,里面一些常见的花草树木、小虫子,却让一代文豪终生难忘。也许每位成年人心中都藏着一个童年时期的“百草园”吧,东沟便是我心中的“百草园”。

我的童年处于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当时农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贫乏,缺吃少穿,更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但是因为有了东沟,我和伙伴们的童年便少了些艰涩,多了些幸福快乐的味道。在盛夏季节,酷暑难耐,当时村里连电也不通,别提什么电扇空调了。但有东沟在,盛夏便成为我们最盼望的季节。往往上午九点多点后和傍晚时分,大人们便放了我们的假,孩子们呼朋引伴,跟着成年人或半大小子一溜烟地跑到东沟边,三两下扒下衣服,一个猛子便扎进水里。不用担心甚至没人担心溺水。这一带的农村孩子绝大部分在几岁时就成了“浪里白条”,开始是手里抱着个盆、皮球,或者干脆是半截圆木。在浅水里练练姿势、掌握身体平衡,大人略作指点,扑通几次,不经意间,一松手就会游泳了。至于喝几口水,正好解渴,谁也不会大惊小怪。看吧:狗刨、蛙泳、潜泳,大家各显神通,只见沟里水花飞溅,到处欢声笑语,早把炎热赶得无影无踪。我十几岁时,能抱块石头在水里潜行好远,后来在大海中也敢搏击风浪,应该感谢在东沟里打下的基础。

到了隆冬季节,一片冰天雪地,东沟又成了我们的天然滑冰场,滑冰打雪仗,敲冰捉鱼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如果只是戏水玩冰,就小看东沟给我们带来的乐趣了。在那个缺吃少穿的时代,东沟给了我们太多解馋的东西。东沟之水不是太丰,但一年四季水流潺潺,水草在水里油油的招摇。因为两岸没有任何工业污染,生态环境极佳,沟水清澈见底,可直接入口。水中生长着无数水族,鱼儿小虾、泥鳅老鳖、河蚌田螺等,尤其以鱼蚌居多。那鱼儿也不大,多为几寸长,身段苗条,极为灵活,最喜成群结队,看上去密密麻麻何止千百条。因沟水清澈,鱼儿在水中“皆若空游无所依”,倏尔东西,欢快游弋,有调皮的还不时跃出粼粼泛波的水面,激出啪啪的声响,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快乐。

大人们用网、用一种长杆的“蚂虾扒子”捉鱼,我们不会或使不动这两样工具。但孩子有孩子的办法,用一种叫“四溜子”的长条网,往两岸一扯固定,再用铅坠把网坠入水面以下,此后网的主人只管去割草放羊、戏水玩耍,过段时间提起网子,只见或多或少银白色的鱼儿乱跳,摘下后再放好就行了。还有更简单的,拿只盆或罐头瓶,用纱布蒙上,把纱布剪几个小洞,里面放些饵料,往水里一放,便有鱼儿来“访问”了。半天下来,也收获不小。此外,东沟里盛产河蚌,大者似碗口,小者如指头,我们经常带着口袋,在沟边一路摸过去,只要大的,半天可捞大半口袋。背回家中,先放水盆里养两天,让蚌们吐吐泥腥气,再用热水一浇,蚌便自己张开壳,刮下蚌肉,挤出小块黑色的消化器官。洗净后配上茴香等佐料,味道极其鲜美,直让人手不释筷。也许是吃自己的劳动果实特别香吧。每次捉回鱼啊、虾啊、蚌啊回来,母亲都很高兴。因为在那个时期,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肉,没钱给全家改善一下伙食,有了东沟的丰厚馈赠,足以让孩子们吃的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在东沟的潺潺流水中,我和伙伴不知不觉地送走了快乐的童年时光,上了中学。我上初中的学校离沟边也不太远。每天早上,当教师的父亲早早把我喊起念书。我最喜欢拿了课本来到东沟边,寻一块静地,放声朗读课文。东沟流水听我读过《出师表》的“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岳阳楼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听我诵过唐诗宋词,听我背过英语历史……就是在假期我也保留了这个习惯,常常读到满头是汗,豪兴满怀,达到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实在累了,便掬一捧清清的东沟流水洗洗脸。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家才去掉这个习惯。是东沟见证了我的成长,我的无悔青春,我的人生中怎能忘记它!

在后来的日子,我工作、成家,彻底远离了我的东沟。父母健在之时,我回家省亲,有点闲暇一定沿着沟边静静地走走,便有了心中释然的感觉,把人生不如意事扔到一边,心中重新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东沟成为我心中的一块“圣地”。可惜,光阴飞转,父母逝去,我的老家整体被开发为新经济开发区,村子拆迁后被一家电子工厂覆盖,村民全部搬走。我专门去看过,故乡已是物是人非,游子已成过客,我的东沟还在,但在高大的工厂楼房跟前显得瘦弱不堪,少了人气和灵气,我很心疼。听说有关部门有综合开发利用东沟的规划,我心中又有了慰藉,希望我的东沟能早日焕发活力。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临溪而居,在辛弃疾眼中,无疑就是红尘仙境,临东沟而居,在我眼里,不啻一方人间净土。而这,已然成为奢望。夏夜,东沟,你在梦中的惊扰,是一种久别的问候?还是一种深情的呼唤?

作 者 简 介

朱良启,男,现年47岁,安徽省淮北市人。淮北七中语文高级教师,安师大中文本科毕业。淮北市作协会员,烈山区作协常务理事。有二十多篇征文在省市区获奖。于2014年开始散文随笔写作,先后在省市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近120余篇,24万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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