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一生不忘那盒饭/曾其祥
我生长在偏远的新疆阿勒泰地区，16岁第一次坐火车，是去想往已久的北京，那一切对少年的我来说，本来如此美好，然而，我的一行，却是为兄长买药、成为父亲上当受骗、替人当差的苦旅，让我过早地体验到了人间真善美和假丑恶。
1973年夏，哥哥确诊白血病，住进石河子医学院。寒假时，我赶去协助精疲力竭的父亲照顾哥哥。都说哥哥没救了，但家人仍然拼尽全力在救他。
哥哥同室同病李姓病人，家有三个哥哥轮流照看。有天，他家大哥神秘对父亲说找到了偏方。三兄弟和父亲聊得天花乱坠时，我记得他们兄弟偶尔互递着的诡异眼神和父亲兴奋的目光。最后决定去北京买药，他家二哥在内陆工作，正好要回了，说可以去买药，但是难在谁送药回来，于是，他们建议带我去，由我送回，顺理成章，因为“这是我们两家的事”，他家二哥反复说。父亲本来很犹豫，但是，在李家三兄弟狡猾鼓动下，父亲同意了。
1974年3月，我怀里掖好200元钱，第一次上了火车。我很兴奋，从车厢头到尾，不知来回了多少次。三天后的傍晚到了北京，我特别想看天安门，他家二哥说不行哟，我们要连夜赶到房山买药，救人要紧。记得好清楚，傍晚路经天安门城楼时，我惊喜地趴在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隐隐约约的天安门，尽管看不太清，我仍然激情澎湃。
第二天大早在房山一个村子，我们各掏了百十元钱买药后，当即赶回北京，在车站厕所，他家二哥把他家的药缝进我内衣口袋，一想不对，拆线，才把我家的药也缝了进去，万千叮嘱我别把药丢了，说这可是救你哥哥命啊。我们分道扬镳，我坐上了返回乌鲁木齐的火车。
这时的我，已经四天四夜没上床合眼，加上没怎么吃喝，早没了初上火车时的兴奋，始终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时不时从座位上栽倒，引得邻座阵阵笑声。
父亲交给我的钱，买火车票买药后，所剩无几，我还惦念哥哥那儿需要钱，始终想着要少吃少喝，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从包里掏出出发时带的馍和咸菜，馍开始起了白斑，咸菜也粘了，我吃了后拉肚子了。那天，餐车又来了，我早闻到了香气，肚里响得哗啦啦的，可我舍不得买那么贵、记得是二角钱一盒的“高级饭”，每到大家吃饭时，我装着打瞌睡。
对座50岁左右、两鬓略显斑白、很有风采、大家叫柯老师的人，为我买了一盒饭，我硬推辞，周围人都劝，我才“盛情难却”吃了。铝质饭盒里，大半盒米饭，几片香肠，半个咸蛋，一些莲花白。
那饭香呀，我之后多年多次在多种火车上找那种盒饭，没了。那是我一生不能忘怀、吃的最香的盒饭。
那时，石河子-乌鲁木齐-北京三城市陆地来回，顺利的话，最快7天，我即是。我以“神速”回到石河子，看到父亲的惊喜和很快湿了的眼睛。他家大哥伸出大拇指夸我行，给我端来一碗面条，吃完，我就在哥哥病床边椅子上趴着睡着了，父亲说我那次睡了十几个小时。此行对我的身体损害严重。
一时间，我和父亲视李家三兄弟为恩人。对他们产生怀疑，是我后来对买药细节的回忆分析。
他二哥在张罗买药全过程中，有些鬼鬼祟祟，重要的是，虽然他们小弟与我哥哥同是白血病，但他们是粒性，我哥哥是淋巴性，细分属于两种，治疗方法和用药等差异很大，开始，卖药人也说了，是针对粒性的，我听的也很清楚，但那时，他二哥巧妙糊弄我，说凡是白血病就行。我至今记得他家二哥悄然对卖药人狡猾的手势和眼神。后来思量，李家人是有预谋的，他们糊弄极悲下精疲力竭、老实善良的父亲和没出过门少年的我，绰绰有余，目的是为他家送药回来。
他家小弟吃了药，似见效果，几天起床了，还能吃很多饭，一家人不听医生劝阻高高兴兴走了。
因为我告诉父亲买药所见所闻，父亲担心药不对症，开始没敢让哥哥吃，后来，见他们吃了药出院了，哥哥的病又在加重，就下了狠心。哥哥服药后出现了严重的不良反应，医生得知后训斥叫停。不久，父亲听医生说，李家小弟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几十年间，我们父子从没有提起那些事。
新疆土话“把人装进盒子里”，形容一种阴谋。我相信，李家把系列阴谋巧妙装进盒子，卖给了父亲，我家咀嚼吞咽了那阴谋的一切，那是对我家雪上加霜的苦果。
十多年前整理父亲遗物，看到一生爱写日记的父亲当时所记：悔不该钻李家圈套，让其祥（我）受了大罪，花了一笔冤枉钱！（相当于他3个月工资）……
几十年里，每当我坐上火车，尤其夜听车轮的节奏声，眼前就会浮现40多年前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就会想起操着北京口音的柯老师和那盒世上最香的饭，那盒饭滋养温暖着我的一生。
柯老应该90岁左右吧，愿他健康长寿。
作 者 简 介
曾其祥，经历农工、战士、工人，干部、记者编辑、学员、企业厂、矿长、书记、师报社社长、总编，2014年前任职新疆兵团建工师党委宣传部部长、文联主席、文化广播电视局长。现退休。1977年始在多种报纸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杂文5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东方风来》《萨吾尔山纪事》，中篇小说集《额尔齐斯石》、《情结》、《碎玉》，散文集《无意集》、《额尔齐斯河两岸》、《红戈壁》，报告文学集《国门》、《建设者之歌》、《金山云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