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桑开白莲（散文）
如果在北方，这十一月的天已经寒冷交加了，但是，南国的泉州还是烟雨朦胧的世界，既没有了暑天的躁热，又不见冷风刺骨，细细的雨中行走在泉州的街道上，是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恬淡。偶尔的有两个年轻人，也同样是打着花雨伞，在路旁的榕树下走过，恩恩爱爱的，边走边窃窃私语，其悠闲自在，让那些雨中疾中的行人忌妒。
开元寺就伫立在这雨雾之下，雨帘之中。
有人说，天下名山僧占尽，意思是红尘俗世之中修不得阿罗汉，倒是崇山峻岭才修菩提真身。可是开元寺却违背了这个逻辑，偏偏把寺院建在了闹市之中，与世间相隔绝的只有山门前那堵像征性的紫云屏。立身紫云屏下，后退一步即是红尘俗世，不离六道轮回；向前一步，进入开元寺内，即得明心见性，修罗汉不坏身。
农历壬辰年十一月底，处理完深圳的公务，我和夫人坐飞机来到了泉州。下飞机到泉州宾馆稍作休息后，在酒店的商务台上拿了把细花的雨伞，沿中山中路慢慢行进，进而拐到了泉州西街的开元寺山门前。
站在开元寺紫云屏的雨幕下，我看到了武则天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的那场雨。同样的淅淅漓漓，同样的别有洞天，一个叫黄守恭的财主正和一位道德高僧对话。
黄守恭是泉州最大的财主，良田不仅是万顷，仅是那一座座的山头，即使是骑马也要跑上三天。也就是在昨夜，黄守恭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眼前的这个和尚找他化缘，不要钱不要面，只要黄守恭捐出一块“袈裟之地”用来修建佛寺。本是佛教信徒的黄守恭欣然答应，却要看和尚的道行，说只要家中的那棵桑树开花，他就会如约把土地捐出修盖寺院。
如我和夫人到泉州同期，黄守恭与和尚对话的那天，同样是农历的十一月底。同样的烟雨朦朦，早已经过了桑树开花的季节。没想到黄守恭醒来的第二天早晨，他突然发现了家中的那棵老桑树开花了，不仅是开了花，开出的还不是桑树特有的碎花，而是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就那么静静在怒放在桑树枝头，不妖不娆，风吹来，花瓣散落，须臾飘飞，让站在桑树下的黄守恭瞪大了惊诧的眼睛……
就要这时，梦中的和尚走了进来，要黄守恭兑现诺言捐地建寺，并告诉黄守恭说，他本是佛前的一朵莲，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弘扬佛法。如今，该着黄守恭为佛家捐出“袈裟之地”，开山梵刹，传佛慈悲，承佛法音。
在泉州，这个故事口口相传，已经不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而成了一个因果循环的真理，深入民心，使泉州不仅是有了佛国的美誉，更重要的是培养了泉州厚重的文化基础和纯朴民风。
而我，也同样被桑开白莲的故事折服。因为，我在淮阳遇佛寺内真真实实地看到了杏树上开放的莲花，佛祖的慈悲就如这无处不在的莲，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开放。应该是农历辛卯年的十一月底吧，我从郑州回到老家淮阳县去遇佛寺礼佛，释妙稳师傅告诉我说，寺中的杏树上开了莲花。佛家不打诳语，走近看时，那寺中的杏树果然开了几朵莲花。尽管已经是深秋，霜降摧残，杏叶儿落尽，却有几朵花儿挂在枝头。仔细看去，那花儿小得可怜，却分明就是莲花，一层层的花瓣儿，还有那花瓣中的蕊，鹅黄。站在凳子上俯身观看，可以看到那莲花切切实实地长在杏树枝头，在悄悄绽放。
或许是黄守恭和我一样，也同样被眼前的桑开白莲所折服，再加之和尚的要求也不大，仅仅是“袈裟之地”，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和尚脱下身上的袈裟向天空抛去，遮住了天上的太阳，袈裟的影子把黄守恭的几座山头全部遮盖，只是袈裟衣领领口的位置尚是一片阳光。
如今的开无寺，正盖在袈裟领口的阳光之地。
这段故事记载镌刻于《泉州开元寺佛殿碑记》。唐昭宗李晔主政的乾宁四年（公元897年），监察御史黄滔受闽太祖王审知所托重修开元寺，亲自撰写了《泉州开元寺佛殿碑记》碑文，来记载这次盛事：
……寺有记，亡之矣。垂拱三年，郡儒黄守恭宅桑树吐白莲花，舍为莲花道场。后三年，升为兴教寺，复为龙兴寺。逮元宗之流圣仪也，卜胜无以甲兹，遂为开元寺焉……
历史就是这样好玩，一块石碑记载的盛事总是在必要的时候显现，让人们意味深长地追溯着那场雨、那阵风，还有那段神秘的故事，为开元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如今，我从老家淮阳来，不仅是带来了对佛祖的虔诚，还带来了对佛法无边的印证，对“桑开白莲”的诠释。你还不相信吗？你看那棵古桑，历经劫难几经枯荣依然健在，为的就是印证佛法的不虚。
如今，我的师傅释妙稳大和尚乘愿而去，遇佛寺的杏树上，那些白莲花已经魂归净土；开元寺的古桑却依然是那样的青葱，那样的苍翠，那样的生机盎然。
在细雨飞舞的日子飞鸟亦沉寂，开元寺陷入到了一片空灵之中；细细的雨丝飘过来，在风中摇曳，在古桑的枝叶间滴答，却是那样的阴柔、无力。看着这棵古桑，我心中感慨万端，相对于千年的古寺，那一株小小的桑树是多么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摧毁它的生命，但是，历经千年，这棵古桑树却活了下来，不正是为了要印证佛祖的法力吗？不正是为了向人们传达佛法的微妙吗？
在执事僧人的陪同下，我和夫人来到了开元寺大雄宝殿的西侧，仔细地观摩着古桑下的一块石碑。在这块石碑上面，我看到了一段不幸，不，应该是有幸，有幸看到了佛法造化的昭显：1925年的夏天，古桑被雷电一劈为三，其中一枝剥落到了地上，摇摇欲坠。僧人们慈悲为怀，用一块花岗岩托起桑枝，并在花岗岩上镌联记之曰：“此对生莲垂拱二年，支令勿坏以全其天。”果不其然，古桑不仅奇迹般存活下来，而且枝繁叶茂，更显郁郁葱葱。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时，泉州刮起大风，把这枝树干从花岗岩上吹落，当人们暗自为这枝古桑的前途担忧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再次重续生命之歌。
对泉州来说，开元寺的开山是一个神奇的故事；对开元寺来说，这桑开白莲以及古桑重生，更是一段传奇。所以，开元寺的大雄宝殿之上，古人特意镌了一块匾，上面是魏碑风格的“桑莲法界”四个大字，记载了那段传奇的历史故事，以此昭示开元寺的精神境界，佛法的精微之妙。
走出开元寺，再回首望去，只见乌檩粉墙间掩不住古桑沧桑，佛殿的雕窗飞檐遮不了古桑的阴翳蔽日，为开元寺增添着静寂与庄严。当然，还有那些千年的榕树，同样是在细雨中不语，任世间时空穿梭，物我交融，只是一味地护佑着开元寺的庄严圣境。
从开元寺看去，我们看到的泉州确实是佛国天地，所以朱熹老夫子诚挚地赞美泉州说“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即使那街头不起眼的建筑，也充满了佛家的威仪和气派，让你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放慢了脚步，在梵音袅袅中，慢慢地徜徉在泉州的大街小巷，品味着佛国的滋味……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