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那个上午/夏顺发
农历九月二十八日是我女儿的生日,每每看到她与她母亲骨肉情深的表现,总是情不自禁地勾起我对43年前那个上午的记忆。那天,我确实颇是兴奋的,因为我将见到我即将出世的孩子了,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我家很穷,兄弟姐妹多,结婚还没“满月”,就被父母分家单过了,除有两间一厢的简陋住房和一张杂树拼作的板床外,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了,平日家庭开支常常捉襟见肘。我那时虽已是一民办教师,但每月工资充其量也只是9.9元(本应十元却被单位硬扣了一角钱学习费),大集体种田的收入待到年底生产队分配方可知晓,因妻子有身孕,所挣工分自然逊人一筹,或许不但拿不到钱,还可能连口粮都被卖上粮站。如今,孩子要出生了,我心里免不了有点发怵。我本想让妻子到乡卫生院生产的,但她舍不得花这笔钱——一是胎检没发现啥问题,二是当时农村孕妇生产都是在自家由接生婆接生。我终于做了金钱的俘虏,就容老婆赖在家里生产。我俩早饭还没吃完,老婆声称腹痛得太厉害,可能要生了。我连忙撂下饭碗,直奔百米外的村女卫生员兼接生员家,她与我同队同姓,因比我年长几岁,排行还是父辈,都称她“小摆摆”(小姑姑的意思)。接生员帮老婆检查了一下,发现羊水已破,宫门正开,但胎儿还没动静,就安慰我们别慌,头胎生产不会这么快。可阵阵腹痛已使老婆声嘶力竭,大汗淋漓。约摸持续了一个钟头,老婆的状况依然如故,只是宫门已全开,还迟迟不见胎儿奔生。此时,沉稳老道的接生员也紧张了,说老婆盆骨太窄,胎儿个头有点大,有些麻烦了,要不赶快准备转乡卫生院。我一听,真的是六神无主了。那个年代,农村交通最常用也最快捷的只有机帆船(船上柴油机抽水管转身向船后冲水的那种)。再加上那天老天爷像故意作梗,一直雨下不止,还伴有不小的西北风。老实说,当时的我,虽已成婚成家,却从未经历过如此令我难堪的事。“我去找机船,你赶快准备搭雨蓬的东西。”亏得老爸的一声吩咐,使我如梦初醒。一旁的接生员又急忙安慰我,别担心,你老婆这么勇敢,相信会有奇迹出现的。当我们手忙脚乱地搭好船篷时,已九点半了。那时,身边的人还是有很多顾虑的——怕老婆难以经受那约有二十里的水路煎熬,恐有不测……更何况又是风雨交加的天气。这时,躺在床上的老婆强打着精神,嗫嗫嚅嚅着:没事,再等等。接生员也一边沉着地观察胎儿的动静,一边娴熟地为老婆助产。不一会儿,只见老婆两手死死抓住床头的木称,一咬牙,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量在往产门运力——孩子终于出生了。又见接生员随手"叭叭"几下打在孩子的屁股上,婴儿"哇"的一声,发出了来自生命的第一声信号,“产房”内外的所有人脸上都平添了笑容。待接生员将她母女收拾妥当后,我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站着干什么,快去烧点水给我洗洗手。”接生员的一声催促让我回归了现实:“哎呀,锅门口(灶房)仅有的一点囊草已被我抱到船上了,估计遭雨也不好烧了。我还得去七队场上找两捆草才行。”我边说边下意识地瞥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闹钟:9:45。可众人一听,自然面面相觑……一年后,妻子再次怀孕,却被我断然引产了,除无奈于当时“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国策威力,更是不忍心再让妻子遭受分娩时的那份痛苦与挣扎。从此,我每每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上午,便越发感知“儿奔生处娘奔死”“养儿晓得报娘恩”的真谛,越发感慨那个年代的农村缺医少药,女人怀孕生子多有不易,越发感恩改革开放和党的富民政策为“三农”铺就了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