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说说阅读

2020

“开卷有益

开卷有趣”

说

说

阅

读

文|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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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阅读（一）

毛姆说读书的第一要义在有趣，这一点我赞成他。开卷有益多少有点功利的味道，开卷有趣才是读书人热爱阅读的动因。这好比你需要说服自己才能去爱一个有钱有势背景好名头响却脾气大品位差的丑女人，爱一个聪慧美丽开朗幽默的姑娘却不需要丝毫勉强。当然也有枯燥而有益的书籍，但若恰好正能解答你某方面的疑惑，多半你也会觉得它有趣，豁然开朗不也正是读书的趣味之一？有益常常从有趣中得来，奔着有益去的一切作为，都难免欲速不达。虽然趣味人人各异，虽然有人的趣味并不高雅，但无疑坦白自己才更利于求得真知。

若拿美人来比有趣的书籍，还可以继续引申一下，一是各人的审美观不同，实在是没有放之四海而皆美的一个。二是有的美，只能显示整容术和化妆术的高超，有的却是天生丽质。当然也有如屈原所说的“纷吾既有此内美，又重之以修能”，只不过这一种旷世难遇，屈指可数，大家只可围观惊羡。剩下的，喜欢浓妆艳抹就去追浓妆艳抹，喜欢清水芙蓉就去爱清水芙蓉，倒也相安无事。只要别去逼丑女素颜，别暴殄天物地让神仙姐姐挂上二斤油彩，不辨本来面目，此外都没有什么。

微博上看到宗子兄说金代周昂的话：“凡文章巧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惊四筵而不可适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得首肯。”拙于内而巧于外，这正是化妆术的精通者。化了妆才肯见人，不管怎么说，也还算是一种操守。总比直接跳出来吓人的好。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的人和文章我们都不少见，肯少些可憎加些味道，就算作者本意是为博赞美出风头，至少在客观上也尊重了一下读的人，总可算作用心良苦。只是真爱美的人，爱的绝不是乔装打扮的美，虽然可以对作者下的功夫，打扮的精心在意，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尊敬，要说爱慕，那可差得远呢。譬如我近来常去读一位新浪达人兼文学大咖的博文，文笔炼达，自如，说的都是些至理名言，只是，都不算是什么特有的感受、独到的见解。后来我发现我喜欢去读的，其实就是他的掉书袋，那些个引言轶事，读来颇能引人遐思，好比用了名牌香水儿的女人，面貌虽然一般，味道却还好闻。毕竟是大咖，香水用得适度，若是一次喷上半瓶，再喜欢这香气，也只好掩面而逃。

内外兼修的女人是耐看的女人，内外兼修的文章也是耐读的文章。那些让你知道在说什么之后，还想再读一遍的文章，靠的都是语言的精致隽永，情境氛围的制造烘托，使读者一遍遍地深入其中，好比去惯了的水泊林荫，即使熟悉了那里的一草一木，也仍然是时常欲往徜徉。更妙的是即使去了很多次，对你来说，仍然有如探索不尽的幽境。文章做到了这样，才是真趣，天趣。专注于画一张脸者，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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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阅读（二）

诗歌有没有标准，这个问题已经很少去想了。甚至会觉得这问题并不重要。

　　好的诗歌一看就知道是好的。至少受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具备基本读写能力的人都能品出滋味来。需要有人去用成千上万的字去解释说明，才可以略略知道它好在哪里的诗，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很多时候，评论比原作还有创意，还新鲜有趣，这真是一桩可奇怪的事。

　　阅读和吃东西差不多。食材优质新鲜，哪怕只用白水煮了略加些盐。端上来，那也好吃。假如再精心些，调和五味，花刀雕刻，自然更令人叫绝。吃的时候觉得享受，吃完了会有回味，会觉得舒服，会长力气。劣质的食材，不新鲜的东西，甚至是假的，虽然可以多加调味品，遮盖了原味，弄出各种花样，使之貌似艺术品，可是这种东西，不但没营养，吃了恐怕还要坏肚子。常吃，自然危害更多。可偏偏还有人，不计较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而只看口味是否够麻够辣够甜够咸甚至够怪。

　　阅读和吃东西，都是为汲取营养，强健身心。把调味品当正宗去追求的人，孱弱和病态是一定的了。但是否可以忽略调味的作用？这一点，好厨子与好作者在烹制过程中都很懂得，调味只在恰好。

　　画龙点睛。点了睛，龙就活了。但若没有龙，只点睛，徒然留一点墨痕罢了。点睛，是以表现手法和技巧等等，诗文的内质，才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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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阅读（三）

少年时阅读，好比八戒，食肠宽大，不择精粗，一味往肚子里填便是，鲜桃若有一口当然好，烂杏半筐可也照吃不误。枣子固然囫囵吞，人参果可也不例外。长到这个年纪，渐渐变了悟空，挑剔得很，不是鲜蔬仙果，哪有兴趣一尝。

我不能说我读过很多，见识很广，很懂得鉴赏之道，不过好歹总还是知道的。好比聊斋里面那个瞎了的和尚。是的，尽管有时候不免会目迷五色，眼花缭乱，视物不清。鼻子却好用得很，闻一闻气味，全都明了。

所以现在，无论多么华丽的辞藻，多么宽大的书袋，多么汹涌的抒情，多么婉转的腔调，都不太容易骗得到我。我看得出文字里面包裹的那颗心，有没有温度，是不是营养不良。

阅读时，我比较喜欢看到一个人的内心温暖简净，兼有智慧。借助他的光芒，我能够发现一些我素所未见的美好境界。“流畅，优雅，机智。”——毛姆说他喜欢的文字是这样的。我喜欢的也是，并且还要再加上简洁和端庄。年少时，人容易被激情打动。年长了，只会对灵智信服。

我不喜欢看到时时刻刻都要悲情的那种。悲情的来源是自我感动，取之便捷，容易上瘾，一个人眼里如果只有自己，倒真是够可悲。

不喜欢的文字还有很多：譬如说华美而空洞的那种，就像颜色艳丽的假花，代表一种恶俗的品位。很多时候耐着性子看完，颇有浪费了时间的恼火。若说还有比这更差的，那就是既枯索又空洞。有一些冗长的描写和议论，真是叫人望而生厌。

譬如说浮夸叫嚣。宗子兄《一池疏影落寒花》书序之中，说吴梅反复提到过一个词：“叫嚣”。“看似大而空，看似高而粗，得皮毛而毫无精神，以为满篇天地宇宙，古往今来，哲学历史，便是境界开阔，有文化品格和思想深度，博庸人喝彩叫好，这便是叫嚣。叫嚣者代不乏人，流毒最广。”宗子兄说：“历来世风喜浮夸，作小说、诗歌、散文，自我标榜曰大的，多半落入叫嚣一路，华丽的皮毛之下，实无骨肉。”
      是的，很不喜欢文字上的浮夸，没有真心，只除了真心在炫耀，在装扮。一张画皮，里面要么是空洞无物，要么是可鄙可厌，看了之后，很倒胃口。

譬如那种过于泛滥的抒情，没有真正的痛苦及其带来的严肃的思考，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却只让人看到一个人对着镜子，扭动身体做出各种撅嘴蹙眉微笑烦恼的神态，之后无聊地伸个懒腰或者满意地叹了口气。作为旁观者，可能只会觉得这样子有趣或可厌（根据看时候的心情而定）。感动？万万不能！
      闲情自然可以有，若真能写得出风吹落花静水微澜的感觉。

不喜欢那种刻意为之的嬉笑怒骂，作者理想中的自己是潇洒不羁，让人看到的样子却是痞里痞气。讽刺不同于谩骂，是合理夸张而非溢恶。滑稽自然可以使人发笑，但却是一笑而过。真正的幽默出自于机智，是笑过了还会笑，笑过了还会深思。

不喜欢为了吸引眼球而有意媚俗的标题党。使人怀疑其行文的郑重。不喜欢偏激的文风，绝对的言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喜欢引经据典东拉西扯之后叫人不知所云的，动不动就某某说这，某某说那，人家说得都挺对，可是您自己说的是什么？至于掉书袋，讲故事，倒还好，只要不断章取义或胡编乱造，至少有广人见闻的效用。真的，有人言之凿凿说的故事，煽情极为成功，可是先从逻辑上就可疑。

不喜欢各种心灵鸡汤，只恐喝多了，糊涂油蒙了心。

尤其不太喜欢秀伤口的文字。有人用血液浇灌花朵，赠人以玫瑰；有人则会把伤口装饰一下请人观赏，还当真有“红肿之处艳若桃花”的效果。可见品格不同，面对苦难，各有各的态度和选择。老杜茅屋顶被风吹走的时候，想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当代所谓诗人们从没遇到这样的事情，却黯然神伤哭道：这该死的饿死诗人的时代，做个诗人多么的艰难，多么孤单。（大意如此，原句还真是没法引用，只因这类呻吟者尚还没有把诗句写成使人过目难忘。）

是的，聪明的你一定知道，秀伤口原本属于乞丐的专业领域。有伤口固然要秀，没伤口制造伤口也要秀，不然怎么博人注目和同情。当然，我们有时还会发现，有些乞丐收入颇丰，活得比辛苦劳作者更潇洒更有派头。

是的，善良的你一定会说，哎呀人家是真受伤了，也真的很可怜呢，还不许人家呻吟几声？虽然我不算是什么温柔敦厚的人，也还能够赞同你的恻隐之心。只是，真疼的时候叫唤一下也就罢了，抚摩着早愈合的伤疤也要叫个不停，我还真是不太能接受。有时候读一个人的作品，看一篇，很动人。不小心多看了几篇，只恨不能拿拖布把脑子里留下的痕迹都狠狠擦掉。我真的没办法忍受，一个人变换N个姿势，又选用N个声调，把同一件伤心事，哭诉了N的平方回。

所以自伤，自怜，自怨，自叹，不是不能够呈现在文字里，但切记不可过多。这世上的人，听一次祥林嫂的哭诉，没有一个不同情。听一百次祥林嫂的哭诉，没有一个不烦厌。你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多哭个一百零一次也没有关系。出来见人，最好还是不要以祥林嫂的面目。

阅读可以是闲适而无所用心的，写作可是件严肃的事儿。老实，不但是人品之中很好的一种，也是一种很好的文品。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