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画 》节选 十一 山城杜鹃花
《青山如画 》节选
十一 山城杜鹃花
文/慈航
小陈四川老家的父母早在战乱中去世，两个兄弟也先后离开巴山蜀水，这几年把部队当作了自己家，把营长当做了自己的兄长亲人，原来这么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军人背负这么沉重的家事，杜鹃的心被烙痛了，一去杳无音信的战友你好吗？杜鹃在心地暗暗祈祷：愿你平安归来。
杜鹃深信，小陈不会忘记自己的营长，也不会忘记杜鹃，子规鸟、杜鹃花，难道这子规鸟和杜鹃花真是应验，留下的只有肠断和回忆……
转眼间又到了一个杜鹃花盛开的季节，与平日一样杜鹃走进营长办公室，为营长倒水并递上几粒淡黄色的药片，营长没有如往日那样说声谢谢，而是摆摆守“搁着吧。”
整整一天，营长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中午杜鹃给打来的饭菜也让隔壁办公室的小同志报销了，奇怪，一天来进出汇报工作的人员明显减少，杜鹃急着赶写一期干训总结，傍晚下班时，把总结送进营长办公室，杜鹃感觉似乎营长一整天都没有变换姿势，一直默默坐在窗前，留给人的就是一个瘦瘦的背影，杜鹃悄悄把材料放到桌上，打算给营长茶杯添点水，茶水满满却冰凉，提起暖瓶沉沉的，营长似乎一天都没有喝过水，几粒药片仍然静静地散放在一张信签纸上。
杜鹃感觉今天营长有些异样，旧伤折磨营长吗？工作上有难题吗？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吗？
杜鹃轻轻的声音中显出忐忑：“营长，不，处长，您不舒服吗？下班了，您去医院看看，昨天我去配药，院长关照，这些天春雨绵绵，您得小心旧伤。”
过了好一会，营长转过身来，勉强地笑笑“没事，下班了，你回去吧”然后又转过身去看材料。
杜鹃轻轻退出，随手带上门。
一会，杜鹃去食堂打来饭菜给营长送去，告诉营长：“食堂王师傅给下了面条，您趁热吃。”
杜鹃慢慢地朝家走去。
杜鹃家就在县城的中心街上，当街一间两层楼房，左边是年糕店，右边是鞋店，杜鹃家是裁缝店，一架缝纫机，一块裁剪板，通常是爹比比划划裁剪布料，娘坐在缝纫机旁踩着踏脚缝制衣物，傍晚，娘做好了饭菜等杜鹃回家一起吃。
杜鹃进自己房间没有歇息，杜鹃感觉营长心中一定有事，平日里任务一个接一个，营长总是走在大伙前面，最难的事都能解决，今天一定遇到难题了，营长的身体不适合这般情况，小陈说过营长体内的弹片是个不定时炸弹，倘若劳累过度、营养不良都有可能引发旧病，我该怎么做呢，小陈把营长托付我，倘若营长出现问题，怎么对得起小陈的托付呢，营长在解放战争中负伤，一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还孑然一身，小陈说营长家在大别山，家人殉难于敌人炮火，这样的英雄怎能再让他负重呢，可是，我有有什么用，一个黄毛丫头能帮他什么，唉，真的无能，要是小陈在就好了，嘉陵江，此刻你又在哪里呢，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堂屋的座钟“当——当——”响了，杜鹃抬头看看窗外，上弦月刚升起，杜鹃决定趁月色去处里看看，要不，今晚不会安宁。
杜鹃拿起手电筒打算出门，对在灯下忙活的爹娘说：“我去处里，不用等我。”
走进政府机关大门，朦胧的月光下，杜鹃远远看见营长办公室窗口透出一线灯光，那是县城火力发电厂送的电，因电压不稳常常或明或暗，嘉陵江在时，电厂刚刚修复，电压更不稳定，有时灯光由亮转暗，只剩红红的灯丝，嘉陵江常常打趣“工人师傅在加砻糠呢”，砻糠刚加进炉膛，火必然被暂时压住，得等铁铲掀动一下才旺起来，电灯才出现暗了又亮的情景，说得有声有色，大伙都很相信，其实是杜撰，为了转移大伙的烦恼情绪，让大伙笑一笑，解除疲劳
杜鹃又想到了嘉陵江，年轻的战友，你可安好，杜鹃觉得嘉陵江一定活着。
几乎一整天，营长庄明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营长是大别山的儿字，庄明是当兵后改的名字，以纪念从此走上了光明路，这个一路从战火中走来的军人，如今又肩负建设新中国的重任，为培养一批又一批地方基层干部而辛劳，曾经的伤痛时不时地打扰他，以前有嘉陵江照顾，如今又多亏杜鹃，杜鹃……想到这里，营长的心乱了，感觉隐隐作痛。
干训工作即将结束，为建国初期培天，养基层干部干训部门将转换职能，专区召集会议，部署了下一阶段工作，提出各级干部到基层工作的要求。下午会议结束后，营长与县委书记、县长同坐一辆老旧吉普车回县城。
汽车一路颠簸，驰上钱塘江大桥，茫茫钱塘江在暮色中更显辽阔，飞架南北的双层大桥在夕阳下更显气势。
沉默许久的书记坐在驾驶员小丁旁，转过身，轻轻地与后座的县长和干训处长交谈：“这几年，干训处培养了 一批又一批基层干部，保证了各级领导机构正常运转和土地改革顺利进行，走在了其他各县前头，专区表扬我们了，庄明，这可是你几年如一日踏实工作的成绩，不用谦虚，专区王书记和陈部长都这样说。”
县长老高点头附和。
“现在专区要求我们，支援邻县一批干部去基层工作，人家家底比我们大，地域也大，急需要大批干部去农村开展工作，那里紧靠钱塘江入海口，江边淤结了大片土地，在喇叭口南岸，横跨古海塘，海塘北边叫南沙，南面称为里坂，沙地常有水患，生活条件很艰苦，你拟个名单县委再讨论决定，有些年轻同志还需要做一些思想工作。”书记一边与干训处长交谈，一边转头与县长统一思想。
庄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犹豫过，战火纷飞年代，即便大战在即、抱着炸药包冲上去也没有丝毫犹豫过，难道几年和平环境、安逸生活磨平了自己的斗志，不，我还是我，一个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战士，那我犹豫什么，为她吗……
想到这里，庄明又犹豫了，办公桌上，几粒白色的药片显眼地簇在一起，一碗冷却的面条静静地待在一旁，搪瓷茶杯的水，几页总结材料……仿佛都在显示这个年轻女孩在自己生活、工作中的影响，仅仅是生活、工作中的影响吗？
庄明又一次展开写了一夜斟酌了一天的“申请书”，那是昨天自己在吉普车上作的决定，去沙地去钱塘江边工作。
第一次看到杜鹃，营长的心就荡起了涟漪，那时，杜鹃还是个学生妹，浅蓝的学生套装衣裙，扎粉色蝴蝶结的垂肩辫子，整齐的刘海闪亮的眼睛，一群女学生手捧鲜花朝主席台款款走来，春意昂然、生机勃发，明艳动人。营长不禁在心中暗暗期盼，希望能接受杜鹃献的鲜花。
正当营长期盼时，明媚的阳光照亮眼前，粉色的蝴蝶结飘忽在眼前，是真的是她，手捧鲜花笑盈盈地站到自己面前，端庄地鞠躬行礼，双手递上花束，身经多年战火洗礼的军人，头一回接受如此隆重的礼仪，脑子似乎空白了，直直地站立不知所措，女学生笑容满面地一声“首长，辛苦啦！”才反应过来，笨拙地举手敬礼后接过花束回答“谢谢”。
军管会刚接收地方工作，营长和战友很忙很忙，来不及回味欢迎大会的粲然一笑，就投入了繁忙纷杂的干训工作，一批师范学生来帮忙，通讯员嘉陵江带来一位年轻女同志。
“首长，您好……”
营长抬头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庞，垂肩的辫子，浅灰的列宁装，英姿焕发，瞬间，有了被雷击的感觉，献花的学生妹……
从此严肃的办公室有了杜鹃清朗的笑声，从营长、嘉陵江到传达室师傅都熟悉了这个女同志特有的笑声，工作最繁忙最困难时，杜鹃的笑声常常点燃大伙的工作热情。
日复一日，营长感觉自己历经战火磨砺坚硬的心悄然软化了，无意间常常与通讯员嘉陵江说道杜鹃。如“把这慰问品留给杜鹃，她一定喜欢……”“下雨了，你记得让杜鹃出门带上伞……”“这材料让杜鹃再看看，挑挑毛病……”等，倘若哪天杜鹃外出或休息，仿佛自己的心也空荡荡，小陈离开后，杜鹃几乎承担了小陈所做的一切，包括为自己配药督促自己服药等，有一回因为淋雨发烧，杜鹃几乎一步不离照看了一天一夜，说在完成战友的嘱托，是的，小陈把自己托付给了杜鹃，难道仅仅是因为战友的嘱托……
一旦把申请书交给县委，从此再听不到杜鹃的笑声，营长感觉自己的心不是空而是有些痛，可是，古海塘那边我不能不去，那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土地改革、合作化运动需要大量人员，不炸碉堡，一样是攻坚战，必须带头去，那她呢，她是家庭独女，又有中等学历，留在城里有灿烂的前途，农村艰苦的工作也不适合她，即便她愿意，也得为她考虑……
杜鹃来了，与往日一般轻轻敲一下门，那是杜鹃的修养，与往日一般轻盈的脚步，那是杜鹃的细心。可今天杜鹃还有几分不安，看到刚才放的药片原封不动，一碗面条一根不动，焦虑和关切一起涌出“处长，您怎么啦？”随即又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去县医院请王大夫……”
“站住！”营长用少有严厉语气喊住杜鹃，顿时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卤莽，站起身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碰倒了桌上水杯，水洒了弄湿了申请书，杜鹃诧异地回头看，营长呆呆地站立不知所措，杜鹃一步跨到桌前抢救湿了边角的纸张，并用手绢正反两面擦拭，营长来不及阻止，杜鹃已经看到了纸张的内容。
“您……您准备去……您的身体……”杜鹃忽闪着大眼睛轻声询问，眼神中有忧虑、担心、紧张，杜鹃也已经听说了，两天来整个机关都在议论支援邻县的事，服从命令是这些大多数曾经是军人的习惯，机关工作一段时间了，放弃安逸选择艰苦，放弃熟识选择陌生需要勇气和信念，大伙都很紧张，等待正式通知，大伙议论，整个干训处包括学员和教官，处长和杜鹃必定除外。
处长是战斗英雄，负过伤至今还留有弹片，又是干训处领导、县委常委，有小道消息说，处长将去组织部工作；杜鹃，近年来几乎担任了处长的秘书、通讯员工作，有可能随同处长调动，杜鹃又在这些人中文化水平最高，应该留在上级机关做更重要的工作，再说，听说这回组织支援不安排女同志。
杜鹃对营长的担心不无道理，营长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留在体内的弹片时时折磨他，稍有着凉便高烧不退、咳嗽不断，去一个陌生艰苦的地方能行吗？
杜鹃到来，反倒促成了庄明的决心，庄明镇静下来了，笑着示意杜鹃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没事，比起打仗，还不是天堂般的生活。”一边说一边拧开钢笔套儿，准备在申请书上签名，还用诙谐地语气加一句“谢谢你，杜鹃，幸亏你及时出手相救，要不还得重新抄写一遍……怎么谢？你说，我请客，街边馄饨担还在，我们去吃馄饨，等我签了名就走……”
杜鹃一手夺过营长手中的笔和套，三两下又拧上了，拉起营长就朝外走：“先请客，我谗了，快走，不许赖！”
下了决心，庄明放下了心事，感觉一身轻松：“好啊，我请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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