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德 | 大癞子(下)
不过,大癞子的电视机给损了,这让他着实有点心疼。这部黑白电视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还是个奢侈品啊。几个乡邻怂恿他到卖家换换看。
那部开了口子的电视机,就在几个乡邻的陪同下送到了卖家,几个人都证明那机子是自然爆破,其中一个乡邻指着自己受伤的脸,说还要医药费,其实那家伙是和老婆打架,脸是被砸破的。卖家负责人检查来检查去,也没发现其他地方有什么伤痕可以证明是摔坏的推想。也感谢那仓库汉子了,一扁担下去,只接触了玻璃屏。
结果,新电视机又回来了。大癞子这里又继续热闹起来。
他的快乐生活也继续过着。每天可以喝上几两酒,菜是随便的,炒一把黄豆,煮两块豆腐,炖一碗鸡蛋,什么都行。这是一乐。
骑辆破车,挂个收音机,一路上卖酒不累,还可以一路看风景,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了解左邻右村有什么趣闻,回家可以吹吹。或者遇上什么熟人,聊聊也有趣味。这是二乐。
另外大癞子也善于找乐。比如,闲来没事了,抽支烟,一边抽烟,一边在自己身上到处搓搓,搓出的那黑条条的东西又是他的战利品,他大多喜欢把那东西就手放入烟袋锅子,听着那咝咝噗噗的声音,嗅着那焦糊的蛋白质烧烤味,感觉也不错。用他的话说:“老子天天吃烧烤。”
就是放屁,他也不错过机会,总要及时抓一抓,闻一闻。别人说大癞子龌龊,他不认为,他说各人闻自己的屁,是不感觉臭的,而且可以通过闻屁来了解自己肠胃的健康状况呢。
还有一乐,那就是搓脚、戳脚。大癞子有脚气,坐下来,就生痒。就着痒,用手搓,用棒子刮,其快无比。他常常一边搓着,一边发出“喔喔”快乐的呻吟。
当然,大癞子有时也感到孤单。“如果有个女人陪自己就好了”,他常常这样想。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女人。
那是他卖酒经过的一个村子。那村里有对夫妇,女人50岁了,男人56岁。那男人得了胃癌,儿女们也早工作成家了,家里就老夫妇俩。那次他经过,女人让他帮助把男人背到屋外,女人还盛了一碗饺子给他吃。他也陪他们聊了半天。本来他们愁面不展的,哪知道他的乐观感染了他们,那对老夫妻竟然也笑出了声。“有什么呢,生老病死,自有上天安排,有什么好怕的,好活歹活总得个活,好死歹死总得个死,那就什么都不需要放在心上了。活一天,就要活出个开心来。与其增加痛苦,不如减少痛苦,与其减少快乐,不如增加快乐。”那天走时,夫妇俩都让他经常来坐坐。
后来他也经常去,每次都让他们开心一会儿。他知道,那老头子是在等死了,手术过了也是时好时坏,一天不如一天。
他想不到,有天,那老头子竟然让他在自己病死后,和他的老婆成家,说穷富都无所谓了,只要活得开心,活得自在就行。
从私心来说,大癞子还真希望对方早点解脱,他也好续个前缘。但是那老头,却是奇迹般地硬朗了起来。或许是存好心的人,受到上天佑护了。
又过了若干年,大坏境的风气好像又变了。各个村里都建起了“土地庙”。因为大家知道他有个“阴阳眼”,建庙都找他选地。他俨然成了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也像明星走穴一样,大癞子每次都拿到“出场费”。
替人看风水,慢慢就成了他的职业。他还兼着给人“医治”疑难杂症,驱鬼去邪。甚至,他还经常给人算命。
他家里,常常门庭若市,他每每告诉来人,说你家哪个方位有什么大石头、水沟等等,屋梁上哪个部位有铁钉、挂钩等等;家里祖坟什么位置,生长了什么植物,有什么东西从祖坟出现。这些情况,他就像亲临现场一样地判断正确。
然后他就上门服务,做法事。公鸡,要求是3斤的,一只或者两只;割鸡嗓子,说不能用铁器,他就用牙咬。大癞子拖着带血的公鸡,沿着人家屋子四周走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大癞子说,做完法的公鸡,是不吉之物,要由他代为处理。也有主家问过怎么处理,大癞子眼睛一睁,不说话,对方也就不再好奇了。其实他的处理就是送给自己的肠胃。所以大癞子家里墙上挂满了一个个风干的公鸡,他的厨房里经常散发出红烧鸡公的香味。
大癞子靠自己的本事,先造了三间瓦屋,后来又在此基础上,翻造成两层小楼。不过,改建楼房的时候,他遇上了麻烦,乡政府就是不批给他房屋改建证。原因是,乡政府要扩建自己的街道,要老百姓到街上砌房。为此,他多次到县政府上访。有一次,他发火了:“你们只看自己的所谓业绩,你们算人民的官吗?你们看人民的需求吗?告诉你,老子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荒堂充军呢?”
有官员要以“寻衅滋事”为罪,把他抓起来。于是查此人的底细,一查,还真的如他所说。最后,县官打电话让乡官派车来接人,自己解决问题。最终,大癞子还是改建成了。也是他斗争的结果。就如他说的,“你不日他的妈妈,他不会喊你嗲嗲(地方话,父亲)”。
至于大癞子的婚姻,最后还是跟了那个寡妇。寡妇的儿媳也常来大癞子家,据说伊结婚多年不能生育,来了几次大癞子家,外人知道,是做了什么法事,后来怀孕生了个小子。
这件事,大癞子告诉我,其实,那是他的杰作;七十几岁的人了,居然留下自己的“真种”。大癞子跟我说:“我是悄悄告诉你的,不能告诉别人。”
我当然信守诺言,从没有对别人说过。但是,村里的人早就传开了,那是“爷爷儿,奶奶孙”。
大癞子好吹牛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我估计那又是他自己主动散发出去的了。我常常怀疑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比如,他说他会算命,我让他说出我的八字,他根本不知道八字;问他,凭什么知道1978年我一定会百里挑一地考上大学,他说:“出门遇到你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人在田边上撒尿,那是吉兆!”这是什么逻辑推理?
比如,他和酒厂老板女人事发后,酒醉,居然醉倒了那么多的王八和螃蟹,我就以为他又属于吹牛。但是,平日里,也确实有人用酒浸的米,去醉麻雀。到底就说不准虚实了。
大癞子的老婆先死,大癞子自己80岁那年去世。
他的二层小楼里,现在居住着女人的儿媳一家,他的假孙真儿,现在还是个孩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