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用粤语读诗词会显得更好听?
想必很多人平时都有一个感觉,好像用粤语读一些唐诗宋词的时候感觉很好听。
我们要来问一个问题: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原因在哪里?
作为一个并非以粤语为母语的语言爱好者,我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这确实是真的,原因主要有两个,粤语对入声的保留,以及粤语丰富的调值。
先来说粤语对入声的保留。什么是入声?北方朋友应该对入声没有概念,因为北方方言里入声已经全部消失了,除了个别北方地区还有保留,比如山西的部分晋语区。
而南方朋友里,云贵川、湖北的朋友对入声也没有概念,因为这些地方属于西南官话区,同样是以官话为标准。
而对于江浙沪、福建、两广、海南地区的朋友,对入声一定非常熟悉,因为这些地方的语言里仍然保留了入声。
入声,就是那种发音非常短促、一般以p、t、k结尾的音。举个例子,比如一二三四的“一”,一在粤语里读作yat,闽南语读作zit。北方朋友看这个拼音可能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拼音以字母t结尾?其实这就是入声,例如粤语的yat,你读yat的时候,就按英语的yat来发音,但在即将发出t音的时候,舌头瞬间收住,只做出t的口型而不发出t的音,这就是入声。
再举个例子,七八九十的“十”,十在粤语里读sap,闽南语读zap。读法和上面相同,你就按照英语sap来读,但p的音刚要发出来时,瞬间收住,保留了p的口型,而没有声音。这就算发音成功了。
入声是古代汉语的四声之一,平上去入。从音韵学的角度来讲,入声在北方方言里消失,是一种遗憾,因为入声在音韵上具有其他声调无法替代的优势,那就是它短促、有力的发音特点使得它具备很强的感情释放力,这是平、上、去三声不具备的特点。这一点在诗词文学上表现得非常明显,我们举几个例子。
最典型的例子,曹植的《七步诗》。全诗如下: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首诗用普通话来读,听起来已经很押韵了,而且通过文字,感情已经表达出来了。但如果用粤语读一遍,全诗的感情表达立刻提升一个档次。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首诗的三个押韵字——汁、泣、急,在粤语里分别读作zap1、yap1、gap1。这里的1代表调值,相当于普通话的第一声,是最高调。也就是说,用最高调来读出zap、yap、gap这三个入声。
大家想一下,曹植在那样的背景下,被亲哥逼着在七步内写成一首诗,随时可能送命,他内心的感情是何等悲壮?何等悲哀?何等悲痛?作为大诗人的曹植,他必然会选择以入声韵来作诗,只有铿锵有力的入声韵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悲鸣的内心。而且,这不是低调值的入声韵,而是高调值的入声韵,更能显出那份心声。
而用普通话读这首诗,押韵确实也押韵,但入声韵消失了,那种激烈感情的表达少了一半。
这样的例子在古诗词里太多了,再举一个长诗为例,白居易的《琵琶行》。《琵琶行》是一首长诗,期间换了很多次韵,我大概数了一下,白居易换了有24次韵左右。但是,每到白居易感情迸发之时,他必换入声韵。
比如,写到“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时,这是平声韵。接下来立刻到了感情最激烈之时,白居易立刻转为入声韵: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里的三个结尾字,息、唧、识,粤语读作sik1、zik1、sik1,同样是最高调值的入声韵,读来感情饱满,铿锵有力。这一句后,又转为平声韵开始叙事,而到了最后一句,是全诗的高潮,又转为入声韵: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立lap6,急gap1,泣yap1,湿sap1,和曹植的《七步诗》异曲同工。
粤语读诗好听的原因之一是保留了入声,另一个原因就是粤语丰富的调值。这个说来就简单了,普通话现在是四调,算上轻声的话,就是五调。而粤语是六调九声,这六个调里,只有第1调和第2调和普通话相同,另外四调都是普通话里没有的,这六调贯穿了调值的每一个音域,从最低音到最高音都有。如果用五线谱数字表达调值的话,普通话的四调是55,35,214,51,粤语的六调是55,33,22,11,35,13,外加5,3,2三个入声调。
粤语不仅有六个调,而且六个调里都没有降调,就是类似普通话第四声的那种调,这在中国广大方言里都是少见的,因为很少有方言没有降调,但粤语就没有。
总结一下,粤语保留了全部入声,且调值丰富,抑扬顿挫明显,又没有重音降调,这些原因综合起来使得粤语读诗词的时候显得非常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