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情怀买了单,再转身用差评杀死情怀。

· TuTouSuo

· 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

在等待影片开始的间隙里,我打开了大众点评并找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影厅的平面图,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一共是175个座位。

一个足以容纳175人、同时还能留出屏幕到第一排座椅的间距、保证两侧走廊多人并行不显拥挤、因为电影放映需要而必须保持黑暗和立体环绕音响的巨大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正中间——我甚至根本没在意我坐的是不是我买的位置,反正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看的是今年份的《名侦探柯南》剧场版。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把腿盘起来缩坐在椅子上,再把手边买的喜茶当作是立顿的速溶奶茶——这样我就可以在个人层面还原几十年前的某些记忆:比如我习惯抱膝坐在电脑前,用暴风影音和或是土豆网看刚连载到七百多集的《名侦探柯南》,电脑旁边堆着还没有写完的《快乐寒假》一类的假期习题集,同时还要时刻注意听着楼道里的声音,以便能在爸妈下班回家前关掉电脑假装认真写作业。

可以说,《名侦探柯南》这部跨越了日本两个年代、从我们出生一直连载至今的动画片,的确能唤醒特定的记忆,也是对童年时期某些场景的闪回式怀念。

可现在的柯南真的越来越难看了。

凭良心说,作为正儿八经追完柯南一千多集的老粉我都夸不出一句话。这部剧场版连合格都勉强——明显的看出为了话题和流量制造了不少爆点、为了迎合市场卖了争议性的cp、为了观众的呼声加了莫名其妙的戏份。即使《绯色的子弹》已经获得了两亿票房,即使不少忠实的柯南粉丝在上映的第一日就去看,但票房和忠实都不能阻止他们在看完后打上一个大大的差评,也不能阻止不少up主将其评为“史上最烂”。

为情怀买单,也为情怀惋惜——买单是因为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细密情绪,而惋惜则因再珍贵的东西也难逃市场与商业。

这种情怀消费带来的口碑崩塌,柯南并非是头一份。早几年周星驰电影《美人鱼》在贺岁档上映之时,不少人纷纷打出“把小时候欠星爷的电影票换回去”的口号前去捧场,最终《美人鱼》依然被讽刺只剩烂梗和情怀;19年周杰伦的新歌《说好不哭》上线的时候评论也呈现出两极分化之势,差评多是感慨周杰伦辉煌不再,依然在炒几十年前青春的冷饭贩卖情怀;去年国漫《姜子牙》上映时,也因单薄的剧情被说只是延续《哪吒》的情怀...

当「情怀」和「童年」「青春」「热血」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时,对「情怀」的簇拥就变成了对无法回到的过往和不再年轻的自己的悲秋伤春;

我们在记忆里赋予了「情怀」以个人化的想象,以至于当停留在回忆里的内容和此刻的现实情境交织时,当年少轻狂与成年的疲丧碰撞时,当无杂质的情感与商业化的内容融合时,我们难免会存在一丝理想被击碎的不满。

所以,当大荧幕上的柯南变成靠爆炸博关注的工业大片时,当小兰和灰原在遇到危险时同时喊出柯南的名字时,小时候的感动可能会变成此刻对速度与激情版柯南、端水大师柯南的嘲讽。

这期剧场版里有个画面:18岁的园子带着小学一年级的少年侦探团去看《假面超人》,当假面超人从天而降的时候,小孩子们在欢呼,而园子在感叹幼稚和无聊。

那么,到底是《名侦探柯南》不好看了,还是我们长大了?

片尾曲出来后我起身走到了座椅旁的走廊上靠着等彩蛋。彼时打扫电影院的阿姨从最后一排开始做清洁工作,她伏下腰的身影恰好遮住了一点放映的镜头,现实的人影倒映在画布里的动漫中:就像是映射这部情怀动漫里参杂的诸多赤裸裸的现实考量。



· 我们长大了

· 成人和儿童在碰撞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当下对儿童的论断总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作出的——当然也必然是这样,因为我们默认儿童不具备成熟的思想和表达,不足以判断事物的价值和是非,这些只有「成人」才能做到。

而成年人习惯于给「童年」附着一层朦胧的想象,毕竟当人经历了一系列漫长的社会化、经历了现实的拷问和社会的磨砺之后,总是习惯性的认为尚未经历过这一切的孩子是纯真的、是美好的、是理想化的、同时也是稚嫩的、易碎的——而从儿童到成人的过程,则是打破天真、捶烂真挚、融入世俗的过程。

这样的观点在不少学者那里都得到了论证。

哲学家加雷斯·马修斯在《童年哲学》一书以哲学的发展类比童年与儿童的区别:

“儿童对世界的认识就像是哲学的发展,先是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然后依次是柏拉图主义者、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政治经济派哲学家、笛卡尔主义者,而后可能是英国经验主义者——哲学自身的历史揭示了一个成熟过程。”

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就像刚睁开眼睛懵懂无知的我们,用人的天性触摸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他们会好奇世界的本源是什么,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好奇地球和宇宙,好奇星星与月亮;而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建立了理想国的雏形,正如我们对这个世界初步的感知:男女、父母、同为人、同生活、没有金钱与等级;再往后哲学家们开始研究政治、研究经济、研究制度、研究契约和社会运作,这也象征着褪去了稚嫩的儿童敲开了规则世界的大门,开始用框架与印象来理解和判断事情。

看似我们想的更具体了、更深入了、更有价值——但没有任何一个现代学者敢断言,普罗泰戈拉和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不如哈贝马斯、德里达和亚当·斯密。

人成长的过程,其实也是被固有经验、认知框架、社会契约、伦理道德、已有知识、资本的多少、经济的规律、国家的意识捆绑和束缚的过程——不再观星空而发问,只剩谈法律而色变。

这也正是尼尔·波滋曼笔下的,成人和儿童之间的那道壁垒:“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这是令人痛心和尴尬的,而且尤其可悲。”

而这种统一的、对「童年」的想象和高度认可,同理可以转换为对「情怀」的想象与建构。

无论是今天讨论的不好看了的《名侦探柯南》,还是前文举例的周星驰和周杰伦,这些与我们童年和回忆挂钩的「情怀」已然被成长的残酷一圈一圈的描摹出了一套封存于记忆里的、个人化的、美好的想象,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将实际的内容转化为了罗兰·巴特而言的符号化的意义。

既然「情怀」已经被描绘成了个体性的精神符号,那么现实上对情怀的任何加工都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许:毕竟在个人成长的过程中,外在的环境改写了曾经的心境,留在原地的情怀很珍贵,但再次拿出来改变的情怀就难逃世俗和成人的框架。

举个简单的例子。

小时候看柯南的逆天滑板会觉得帅且酷炫,小时候看冷冷的灰原哀会觉得崇拜和心疼;小时候的绝大多数杀人理由我们都默认,各种杀人手法我们都接受,但现在看柯南,我们会思考符不符合常理、罪犯的动机是不是过于无趣、柯南徘徊在三个女性中间是不是中央空调。

这里面自然无法排出剧作本身出现的问题,不排除柯南确实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在很大程度上,也和我们在现实的框架下、在成人的思维下,无法再接受儿童式、夸张式的表达有些许联系。

这就是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和经验主义哲学家,这就是童年的消逝:一部动画片虽不足以妄下定论说什么童年如何成人如何,但不可否认在漫长的成长里,我们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看动画片时的快乐和无虑。

借用一句话:“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

· 内容难看了

· 情怀和商业在拉扯

略微批判了一下我们自己的心境的变化,回过头来还是要说说「情怀」被骂的主要原因,自然是打着情怀的幌子迎合着市场,还得逼着喜欢的人捏着鼻子吃下去。

贩卖情怀可以,但既想要原有的用户,又想用市场的逻辑来吸引新的用户,那必然会导致认知失调:这也是当下绝大多数改编剧、续集、情怀向内容的通病:两头不讨好,最后落得个烂口碑。

体现在剧场版的柯南里,就是前几部剧场版各种爆炸,和这次剧场版里让小哀开始和小兰争风吃醋;过去几部的爆炸确实得到了太多的差评,导演改了;近日cp党的流量大战带来了新的商机,导演加了——好好地推理不写,非要不伦不类的搞些速度与激情式的动作片和我爱你你爱她的三角恋:市场作为大众化的审美,确实会存在世俗化的见解和内容,但任何的内容都当是取材于市场而高于市场,过度的迎合,只会导致进一步的低俗。

市场的逻辑是流行文化的逻辑、也是工业化的逻辑。

詹金斯和菲斯克在探讨流行文化时不约而同的提到了「文本盗猎者」这一概念,就像最开始西奥多·阿多诺所说的文化工业:文化与价值在大量的流行传播中、在商业运作中、是市场逻辑下变成了单调的复制和粘贴,变成了批量化的内容生产、变成了劣质的兴趣缝合——看似获得了流量与收益,实际则抹杀了内在价值和意义。

毕竟,任何的情怀系作品之所以能成为情怀,名侦探柯南也好、周星驰和周杰伦也罢,他们在被人喜欢和铭记的最初,都是依靠独有的价值、情绪、意义而存活的。

但新的内容在迎合市场的过程中让原有的情怀变了味,观众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当我们坐在电影院里时,到底想看的是什么。

甚至于打下一星差评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毁了我们的情怀。

- 晚 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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