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有什么病

在诸如在火车上这样的场合,有些人会闲聊以打发无聊的旅途。在我印象中,好像并没有在火车上发生过如下的场景,但是却在其他场合频频有之:当别人问及我是学什么的之后,我回应说我是学医的,然后进一步得知我会中医,对方就立即捋捋袖管,伸出一个手腕。“你看看我有什么病!”
曾经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十分积极,心想着:“给人看了之后,若能治好了病,这是一件善事啊!”逐渐地,我了解到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想治病。在病人的心中,其实掌握了“标准答案”,然后就只是考考你,如果你说对了就笑着对你说:“嗯,学得不错!”如果你说错了就对你说:“还是得再学习学习啊……”然后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鼓励鼓励。
中医看病是把人当成一个整体看待,并非我们简单地机械思维:肺有病就玩了命的光治肺,心脏有病就肯定用治心脏的药……但真正治病不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人体的各个器官都是相互影响着的。比如:心肺存在着血液循环,如果心脏搏动力度相对较弱,就会导致肺的血液流通较弱,出现气虚乏力、咳喘等症状;如果肺的呼吸功能相对较弱,就会导致血液与氧气结合率较低,出现胸闷、心慌心悸等症状。那么,就需要医生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对全盘的形势进行思辨。通过各种诊断方法,捕捉到相当庞杂的信息,当然其中还存在一些假象,会有一定的干扰。要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之内,将这些信息进行整合,再通过思辨得出结论。
但这还不够,因为中医的证型名称病人听不懂。对于现在的病人,还得翻译成病人们熟知的通俗的疾病名称。比如诊断一个患者为肝阳上亢,其实这就已经可以以此来确立治法了。但是对于如今的病人,不行!摸着这个脉,弦而有力,又有点偏涩,除了“高血压”之外,给出其他什么答案,病人都是不会买账的。更何况,肝阳上亢可以对应很多疾病与症状,高血压又可以由很多证型所引起,其中就更需要医生的技术水平。而且,血压也确实可以通过把脉来估算数值,但这又需要多么艰苦多久的训练!
曾初涉临床,跟师出诊,路上车内与患者家属闲聊:素闻医师如雷贯耳,想必名师出高徒,试诊我何病?袖口也解开了,手表也摘下来了,胳膊往前一伸。我哪好意思推托,只得伸出三指,依次排开,静心凝神,若思若想,体会指下。双手皆诊,只闻听得一句:小兄弟但说无妨!此语说罢,我随即说道:肝之病。患者微微一笑,道破了这天机:乃胆囊之病!我只得解释:肝胆相为表里而已。此时,不需再做多议。多议无用,对方听不懂其中的奥义,反似是为自己找得诸般藉口。惟陪笑连声称自己才疏学浅,术艺不精,亦算作罢。至今思之,盖确是因肝之故所致,若治其肝或可收效。又检得朱培庭教授提倡胆病以肝论治,乃叹自己虽能契合前辈之思,然与疾病之实凿枘难合,实是惭愧!于是奋发至今,医道至高至坚,当精勤而博极,不可无知而妄言之,不可孟浪而行处之。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所谓天下病皆可治者,其孰能言之哉!
后来我再遇到这种事,就只是笑着说:“哎呀!吃得下、睡得香、排得畅,平常人哪会有什么病啊!”当然,这只是对于正常人才这么说。如果对于真有病的人,我还是无法抑制发自内心的冲动,还是要给人诊治。那时在门诊,有个病人颈椎有问题,过来咨询针灸拔罐是否有效。我望其神色,一眼便见其心脏有问题。于是,我便请求为其诊脉,果然如此。我说:“您可要当心心脏啊!”他一惊,然后便说:“我心脏没问题啊!”在咨询一阵之后,他说:“今天不治疗,我改天再来吧!”临走时,我再次嘱咐了他要注意心脏。时过数月,听闻该患者冠心病发作。由于没有联系方式,也就没能为其诊治。
我可以不计回报地为了患者健康而服务,但是我不喜欢拿我的知识和技能来供人们以消遣。费了半天劲去思考,想着疾病的既往、当下和发展;然后又努力地给对方讲解,生怕对方听不懂;最后病人拍拍肩膀:“不错嘛!”就再没有下文了!诊断正确就结束了,诊断错误就公布答案也就结束了,谁还去管怎么治疗!这样的话,那咱还不如歇会干点别的呢!当然,也有的病人“试脉”,病人看医生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伸胳膊,全凭医生说;说对了我才找你看。您要是真的是这样,只要目的是为了治病,也无妨。诊断的目的是为了治疗,不是在娱乐解闷儿猜正误。否则咱就踏踏实实地,反正您也不想治,又何必要把如此严肃的医学行为搞得这么随意、把如此高深的医学知识搞得比卖艺还低贱的地步呢?这样就很无聊了,似乎显得医生十分卑微,但实际上更是显得病人十分失礼与无知。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想治病的心,又何必单执诊脉之心呢?您就是想试试中医有多神?您就是想看看这个大夫有多牛?有言道:“喝彩是闲人,褒贬是买家。”要是想买这个东西,就会说这个东西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要是什么都说好,这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以自己身体疾病作为骄傲,以诊断契合我心作为喝彩,是不是愚蠢呢?
哎,你是著名的歌星啊?快唱仨曲儿给我听听呗?哎?你还是回族的呀?给我背段《古兰经》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