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辅周用附子及温法的规律对火神派的思考
近年来,中医界“火神派”的提法方兴未艾。火神派源于四川清末名医郑钦安,以当代卢崇汉等人为代表,临证擅用大剂附子,倡导扶阳理念,甚至有人提出了“天下没有阴虚”的极端观点,在世界造成了一定影响,关于火神派的各种讨论也层出不穷。
既然火神派源于四川,既然名医擅用附子,那就不能不谈到一位重要的川籍名医蒲辅周。蒲氏系名医世家出身,以擅治疑难杂症、疗效卓著而誉满全国。生于1888年,与擅用附子而成名的祝味菊、吴佩衡同时代。所以,不论从地域、时代哪个角度来看,谈火神派对附子、温法的运用而不谈蒲辅周,都不免有以偏概全之嫌疑。
蒲氏虽无论附子之专文留世,但在《蒲辅周医案》、《蒲辅周医疗经验》、《中医临床家·蒲辅周》、《名老中医之路·蒲辅周篇》等书中,相关医论、医案颇多,细细品味,可以找出蒲氏对附子、附子类方及温法的运用规律。
蒲辅周用附子及温法相关论述及医案
我们先来看一下散在于蒲氏著作各篇中的相关论述及医案。
1、对温法的态度
温而勿燥,免伤其津,实为温法要诀。
要掌握尺度。即要对症,也必须适中,注意中病即止。
要注意配伍。一般不用纯温热药物拼凑起来去治病。要注意附子汤中之白芍、四逆汤中之甘草、肾气丸中熟地的含义,即或温而不燥,或甘以缓之,或水中补火。
2、分病论述
蒲氏对多种疾病中如何运用附子及温法都有提纲挈领式的概括。
肾病:晚期时用济生肾气丸和理中汤或温脾汤。急救时可用附子3钱、醋制龟版1两、人参3钱。
高血压:阳虚者可用附子汤加龟版、龙骨、牛膝。
肝病:用药不能太寒,亦不能太热。肝病及脾,脾胃虚寒者,用柴胡桂姜汤或理中汤加吴萸、草果。肝炎阳虚可用附子汤、肾气丸。
自汗:阳虚卫弱、背恶寒、易感冒者,玉屏风散加附子。
五更泻:非肾虚一端,概与温肾非其治也。肾虚者才用四神丸。
白喉:夏邦佐治白喉热痹,用黄连解毒汤佐僵蚕、附子。用附子者,用寒不远热,驾诸药而不凝滞,而能捣其巢,攻坚破结。
阴亏:津液亏损,用生津药不能获者,属釜定无火,不能气化,必加附子。
急性热病:湿热病虽伤阴属多,而补气补阳亦不可废。若需用附子,必慎重,且用量宜轻。
用温法医案(含虽用温法但未用附子者):
蒲氏医案中用温法取效的病种较多。包括月经不调(子宫内膜炎)案、痛经案、口疮案、中虚脾弱(腹泻)案、阳虚脾湿(腹泻)案、中气不足案、阳虚水逆(高血压)案、震颤案、阳虚脾湿(慢性支气管炎)案、类中风案、眩晕(高血压)案、感冒案、肺脾同病(慢支)案、便血案、热病转寒中案、阳虚欲脱(腺病毒肺炎)案、麻疹后伤阳案、痢疾(急性中毒性痢疾)案、老年腰痛兼二便秘涩(前列腺)肥大等几十种。
蒲氏运用附子及温法规律
综上所述,可把蒲氏运用附子及温法的规律概括如下。
1、应用范围广泛
基本涵盖了急性亡阳、慢性虚损、真寒假热等多种类型,包括了肺、脾、肝、肾、肠、女子胞等多个脏腑。
2、急性病变证明以温法回阳救逆
如附子汤治愈心病,侧柏叶汤治溃疡出血、椒梅汤治乙脑高热寒中等,体现了中医大家多擅治急症的风范。
3、慢性病变后期以温法固本:如慢性支气管炎案。
4、注重运用时机
蒲氏用温法并非一温到底,非常重视时机的把握,有虽用温法而不用附子者,如中虚脾弱案;有生用附子类方,效后则转方或减去附子者,如便血案;有先用应证方,效后再用附子类方善后者,如肺脾同病案。充分反映了蒲氏擅用温法,擅用附子而又不偏执,不拘泥的灵活运用法度。
5、一般不以纯温热药物组方,讲究温而勿燥。
6、反对大剂量:
蒲氏用附子多从3g开始,9g则需生煎,医案中最大量仅为18g。急救时量亦不大,多为小量浓煎频服法而取效,如阳虚欲脱(腺病毒肺炎)案。需要指出的是,有人以蒲氏用温法效著而将其归为辛温派。是极为不妥的。蒲氏虽擅用温法,但并不能代表其全部的学术观点,他对《温病条辨》亦极推崇,擅用叶、吴之法治温病。(因其不属本文讨论范围,故不详述),其弟子高辉远教授认为,蒲氏是真正的不偏不倚,全凭临证所需,辨证施治。邢斌氏说,中医的最高境界是“杂家”,不为一法所囿,蒲氏已经达到了这种至上的境界。将其单纯的归为辛温派,扶阳派,实际上是对他们贬低。
对火神派的思考
归纳蒲氏规律可知,其用附子及温法的规律与火神派存在着明显的区别,集中表现在:中病即止、不一温到底,注重配伍、不用纯温热药组方,小量宜可急救等几个方面。
当然这并不是说蒲氏法就已完备,但是这几条恰恰是火神派存在争议之处。这几条规律实际上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名医的态度,这些名医未必不知附子功效卓著,未必不知《内经》中“阳重于阴”的观点。正如当代中医泰斗朱良春先生所说:“附子温五脏之阳,要擅用不可滥用”
《朱良春用药经验集》中将附子列于篇首,可见其对附子的重视程度。但从其医案来看,均是当用才用,完全遵从辨证论治的原则。朱氏即有从扶阳角度出发的“培补肾阳汤”治慢性虚损,又有以寒凉药为主的'先发制病通下疗法”治急性热病,亦属杂家。蒲、朱二老是疗效卓著的临床大家,他们对附子及扶阳法的态度提示我们在学习附子及温法的需明确以下几点。
火神派推重扶阳理念、擅用附子,但扶阳法绝不是火神派的专利,用附子亦不是火神派的专利。不要用学习扶阳理论就认为万病皆为阳虚。并非只有温法才能愈病。不要用附子疗效卓著就把它看作万病灵丹。并非只有大剂量附子才能愈病。附子配伍法很重要。
历史上每一种新学派创立之初,为了倡导新说:针碥时弊,为了引人重视,都不免矫枉过正。如何绍奇先生说,张景岳为了倡导温补学派,为了驳倒丹溪,就顾不得言辞之激,立论之偏了。笔者此论,并非否认火神派在推广扶阳思想,扩大附子应用范围上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但是郑钦安的主要学术贡献在于把许多状似阳症,实属阳虚的症状系统归纳提炼出来,在于极大的扩大附子的适用范围,而并不在于单执温法、单一大剂量使用附子上。其传人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郑氏本意。
笔者所批评的,正是那种“罢黯八法、独尊扶阳”的偏执,是那种“天下没有阴虚”的极端、是那种“附子动辄叶上百克、认为小量不能愈病”的死板,是那种“附子就象佐料中的味精,什么方里都可以放一点”的唯心。任何一种流派的成熟、大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甚至是听取反对者的意见。火神派创立时间尚短,更需如此。为了避免把理论探讨演变成无谓的口舌之争,研究蒲辅周等虽擅用附子、擅用温法,却不专用、不拘泥、不属于“火神派”的众多医家的经验,对完善火神派有更大的实用价值和更积极的现实意义。愿与同习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