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孤独症）的精神分析临床（3）
我们接着上文，试图进一步深入符号学为基础的精神分析的自闭症之实践。
Pierre Delion教授会议近照
从前文我们可以大略得知，Delion的理论相较于Haag的现象学理论，离主体结构的思想更加近了一步，Haag透过Anzieu的皮肤自我构建了一个原始的Bion意义的精神容器；然而，本来D.Anzieu的皮肤自我与精神病以及神经症那里的功能，只是一个相对局限的理论概念【1】。也因而没法被Haag全面吸纳与自闭症理论融为一体；另外，由于符号学本身欠缺的结构性，Delion固然透过符号学来展现了精神病，神经症的关系；然而，却仅仅单独透过口腔和语音来建构；目前并没有发展其他的符号维度：如Haag关注的身体形象以及绘画。我认为这个问题仅仅是时间问题，符号的维度因为孩子经验的增加会不断膨胀，必须抽离出最根本的经验才能进一步理论描述，皮尔士自己对符号的总结也主要围绕这九个项目，就是因为符号生生不息，繁衍不断。
这也是我们为何需要继续介绍，尤其介绍一门更结构性的理论来展现不同临床单元的缘由所在，这不仅仅是为了理论本身的一致性，而且尤其是提取实践上的一致性。
1发展期问题？
另外，要强调的乃是，这种感知问题并不是仅仅困扰Delion，而且源自拉康自己结构化过程中遗留的问题：如果说Bion仅仅透过容器和涵容物加以区分，构成了精神发生的问题，那么透过一套符号学细化了精神结构--主体空间之后，这个问题的提出对于拉康简直就是致命的。
实际上，早在第四个研讨班《论客体关系》，拉康就试图重新以俄狄浦斯结构的符号想象实在的三分，来把不同的客体关系纳入，在第六个研讨班的不同客体a与不同他者的关系，甚至到第十个研讨班，该问题都令他头疼不已。
拉康在第六个研讨班，透过对母子的基本需要构成：乳房-口腔关系建构，母亲的洁净的要求：肛门-粪便的规则，进而是阳具牵涉的形象，构成目光下身体与身体的欠缺物（想象阳具）构建起欲望的雏形--登录在欲望图上；不过，在第十个研讨班，拉康除了对倒错牵涉到的目光问题有所增进外，则对声音尤其进行了长篇的讨论。
透过对弗洛伊德的弟子Reik的神话学研究的参考，拉康认为上帝透过羊角号发出声音的象征，构成了超我的登录，上帝本身是全能的是没有形象的，他只能透过声音以及圣经记录获得了解（犹太教），后者在天主教则透过耶稣下凡，构成一个人类的类似物。
这些基础，让他构建出超我和声音的维度，并且同时，他还讨论了想象的阳具如何提取为符号的阳具，构成阉割和父性的隐喻。
这个阶段的理论，是结构性的，因为总是牵涉到主体和母亲的符号想象实在的关系，而不是弗洛伊德的达尔文主义，因此，拉康摒弃了Abraham对弗洛伊德的力比多期的发展，也不再假设有种完美的人格发展模式。
因为，即便通过上述的阳具制高点，进入到形象和符号的建构，主体仍然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另外，我们认为拉康之所以完全抛弃这种发展过程，并不仅仅在于Delion遇到的各种感知觉运动器官与精神表象的复杂的符号关系，而是，处于语言结构中的母子关系本身具有某种拓扑的建制如此优先，以至于所有其他符号内容（包括身体的生理性质）均应对此让步：如著名符号学家索绪尔的继承人，拉康的朋友Benveniste对皮尔士的评价：他的符号学处理的符号固然如此庞大，然而，索绪尔的观点确实把握了要害，即人类符号首先以语言符号为根基，其他的符号系统都需要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确立意义。
确实如此，大家想象一下不同国家的手语或者盲文都有差别就能理解这点。虽然有人会反对说语言也不同民族国家地域各异，然而，语言与其他符号系统的差异在于语言的符号结构本身的独特性，它包含了最为基本的隐喻换喻的符号关系，其他的符号关系都在这个基础上，不同的感知觉的维度只能是其次的；正是这样，我们才只需要最终回到三个维度：RSI。
2具体与结构的对立
我们前面说到Delion如果仅仅追随皮尔士开展符号九格功能来阐述精神世界的建构，那么，就会进入不可收拾的境地，无法区分每次符号操作的现象（我们称为“具体”），与结构性的事物（我们称为“结构”）。然而，Delion确实最直观地把Tustin到Haag的经验性的表格理论抽象为某种类结构的事物。
然而，要继续深入，我们需要一种根本性地颠转，即主体在透过最核心的精神经验的客体：生死联系的乳房，洁净功能的粪便，身体形象相关的目光，语音建构的声音，到父权的男女相异性的客体：phallus，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发生一种根本的固定，这种差异的固定，被我们称为临床单元的标准事物（至少理想中应该如此））——即自闭症，精神病和神经症的三元结构划分。
那么，就需要从最初乳房建构的较为原始的三种洞过渡，这种过渡不是叠加的无意识过程：如荣格的无意识地形学所幻想的那般，而是另一种图示，在每种结构单元的构成后，都无法改变，然而，这些结构都以各自的方式存于文明的话语关系中，注意：正是这同一种父权话语关系反过来造就三种主体的各自的困扰。
只要大家理解前面我们的假设：野人和狼孩，包括原始人，不属于文明的世界，在他们的世界并没有这些症状或者困难可言。这也正是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不满》所揭示的【2】。
好了，我们来看看原始洞，如何建构起整个结构性的精神图景：主体空间的，首先，在记忆痕迹的基础上，会产生所谓的consistance（即构成物）：这是铭记在精神世界的事物（这是拉康后期理论中非自恋的想象界的组成部分）；同时，由于主体边界的建立，符号关系将主体带入语言和话语的世界，因此，也构成了我们享乐无法离开这个文明世界，即拉康借用海德格尔的术语：Eksistence所阐述的：它意味着主体的存在实际外在于自身的那些事物，即因为外在的大他者所构成主体的各种存在之享乐（大他者的享乐，阳具的享乐到意义的享乐）。这产生了人类固有的孤独以及对存在的反思。
最后，再回到trou（洞）起到的功能，洞对于后期的拉康是符号界的组成部分：因为三种洞都意味着三种丧失：丧失的根本对应着的是三类符号的缺位（即规约符，指示符和像似符）。此时，我们要理解，透过这种建构，主体的丧失的洞不再如同最初幼儿的构成，而是因为上面的拉康的第十个研讨班的图示而被重新组织化了，组织为神经症后的三界的洞变成：身体的孔窍仍旧之外（虽然其力比多功能已经不同了），原初压抑，另一性（大他性）【3】。
身体的孔窍牵涉的不仅仅是上面的口腔，眼帘，肛门以及尿流等，而且作为实在孔窍的原基，产生了符号的原初压抑（原本联系着声音，也即莫比乌斯的洞口），但是在构成后，主导了其他的功能（任何感知系统都会受到语言的符号功能的压制，而不仅仅局限于语音，因为语言已经殖民了主体，见下面的蜘蛛网理论），同时，这也与另一性（大他性）的男女相异性的phallus（男阳）功能下的洞重叠，后者是透过话语规约的，实际结晶了语言的根基：这种相异性成为了人们压抑的第一个否认：希望透过异性构成某种生命的和谐的幻想——我们再度回到前面提及过的eksistence的存在的孤独，或者说爱的议题。
也是因为最后的这个颠转，语言的功能引入后对身体腔道的所有意义的颠转，我们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 G Haag所言的自闭症的其他的精神发展项，逐渐都会进入拉康所谓的大他者的欲望的维度：要么建构为精神病的妄想主体，要么建构为神经症的幻想主体。（如Delion揭示的！）
我们简单地举个例子，一个固着于某种感知：如对热感更为好奇而且固着的自闭症，一定会因为与热的关系，建构基本的客体关系：热的食物，热与火，火与食物，火与危险，火与他人，热与他人…，因为一个个体必然透过客体或者另一个人进入语言（否则就无法被定义为人，例如野人、狼孩等就作为无法文明的人类，而是与动物无异）最终透过大他者的欲望，进入社会的话语中：不管是妄想性的还是幻想性的。
主体必然因为母亲引入的文明的世界的主流符号，而构成整个世界，不管他固着的客体处于什么阶段，什么感知器，什么腔道；与此同时，这些固着点都会再度引入到上面的符号想象和实在的世界，构成症状，也构成了他们的天赋的可能：自闭症的那些天赋（数学天才，记忆天才到绘画天才等等），如果不经由符号系统，是无法得到承认的，更无法被运用的。
这样，上述的Haag夫人展现的这些向度：关系中情感的表达（主体-他者他物关系）2目光-身体形象-绘画构成拉康所谓的自恋的想象世界的根本关系；言语-客体-大他者构成法则和符号智力等的根本关系；客体和空间的探索到时间的定向，都是上面的根本关系中自然建构的：对外部世界以物理的四维的理解最终决定的乃是本身精神维度的发展，一个严重的自闭症看外部四维世界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见《自闭症与象征发生问题》一文透过一个自闭症电影的案例加以分析获得的初步阐释【4】
2 René Lew先生的理论：回到认识论，处于经验与结构之间【5】
2016年Rue Chomel开展名为《精神分析的诊断》研讨班的Lew先生（笔者照）
Delion的贝塔功能的阿尔法原基，是否会再度构成阿尔法功能，还是与贝塔功能合并在一起，决定了这里所谓的精神病的局部固着与神经症的完整容器功能的区分。
在这里，精神病的局部固着，涉及到主体出发的符号功能无法从外部（extension外延）客体收回，如果我们还记得Delion的例子，主体虽然具有认同功能，构成主体欲望的投注：能把对奶的渴望变成对外部乳房的幻觉性满足，但却无法把这部分的外投功能收回，Bion的容器泄露——构成幻觉，而神经症则能从这种外投（投射性认同）回溯到主体自身（intension内涵）：认识到自己具有的幻想，并且透过行为去获得满足；Delion例子中的错觉也可以定义为想象轴线上的外延：因为想象世界即涉及像似符号和外部客体的对应构成的认同，如果出现错误，构成错觉；另一方面，也涉及主体把该认同构成的主体特征性的符号：即delion图示的2,2，这构成是否主体对自己产生认识还是错觉：如主体把自己认成别人（外星人，拿破仑等等）或者把其他人认为是另一个人（间谍 迫害者），这是自己的欲望在想象轴线投射到外延，却无法收回。在实在的例子上，则涉及感知器到运动器官的问题。
最终，去到自闭症那里，则是进入到这种符号想象和实在的外延之失败：我们再度唤起前面的边界（bord）与黑洞的建构问题上。然而，失败并非意味着完全没有：这样，Delion的具体例子正是这样经验性的指示。（下文我们会给出Haag的例子，从这种结构理论，再度深入理解经验性的事实，促进临床家的理解）。
神经症的建构将构成三界的莫比乌斯带（内涵和外延沟通正常——差异性的能指重复构成的循环性：幻想的生产机器）关系，见下：
对于内涵问题产生的经验性描述，Lew曾这样加以讨论：“首先我认为孩子并不是因为确定性原因有孤独症的，而是偶然的原因引起他和世界的关系的。首先世界会被有些人认为是具有进攻性的，因为他们更喜欢忽略它，这时世界是先于他们而存在的。对自闭症的孩子来说世界可能是不存在的。这并不涉及到建议他们世界已经是存在的，这个建议是一个所谓的认知心理学的方法。我首先要建议的是辩证法，这样的辩证法很容易给介绍自闭症的孩子，例如以节奏的构造介绍。总的来说，他们实际也处在节奏的状态的：吃和不吃，睡觉和觉醒，愿意看和不愿意看。因此我们就有方法介绍节奏的结构。比如声音的节奏的结构，或者是触摸和不触摸，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可以看到孩子也有节奏了，然后逐渐他就说话了。”
对于Lew而言，卡在三界的内涵，会发展出向内部封闭的符号关系体系，Lew以自己的个案为例子来阐明：“我遇到的2岁的女孩和3岁的男孩是自闭症，利用客体是很正确的。女孩做家务做的很好，但不能够画，但仍处在想象的领域，因为她认得那些人。她到了15岁始终不讲，至少她对形象有兴趣，但不能画，在那里被卡住了。但是她做了一些“画”，我们看到节奏仍然在，我们能够看到有一个演化。问题是她不能够把绘画和客体联系在一起，但至少有一些部分的连接。
在讲话的过程中，我也可以听到她讲“窗户”之类的词，但没有足够的重复。如果我们说窗户的时候，有可能说我们通过窗户去看，但她仅仅是说窗户。因此我讲这在客体的位置上是容易的，但在想象的位置有一些困难，最困难的是语言。“
在这个基础上，Lew将这两个例子理论化表达如下:
这里我们看到由于固化（这里是实在和想象的短路），导致的内部短路的循环，构成精神经济学的封闭。
Dolto曾有个经典的类似这个模型的例子，一个不说话的小女孩，被母亲带过来，与Dolto开展了大半年的工作，女孩逐渐透过一个人偶建立与Dolto移情的关系，听着Dolto描述她的行为以及她如何对待人偶，直到有一天女孩给人偶喂吃的，Dolto当着所有实习旁观者的面使劲打了女孩的手，女孩愤怒地看着她，她说：你不能一辈子都喂人偶！它不会真吃的。
女孩恨恨地对她说：是的，Dolto夫人！
这是这个女孩这辈子第一次讲话。这里构成了一个经典的想象和实在的关系：人偶的想象，和实在的喂养，被符号的介入打通。符号的介入正是透过否定构成的，让卡在想象和符号维度建立的自闭症内涵在外延到人偶和Dolto的形象的时候，被她强行打断，情感激活的同时，女孩恰恰透过符号的回应，才能完成这里的宣泄，构成一次循环：内涵投注到Dolto的外延，被Dolto阻止，透过符号的回路：是的，Dolto夫人，回到内涵。我们要强调：这个简短的例子并不是讲述来可以模仿的，因为移情关系的建立只有当事人清楚，还牵涉到Dolto夫人对这个的经验。
同时，符号的维度也可能构成短路：“有一些自闭症是处在语言中。我认识的一个孤独症的孩子懂三门语言，如果我们说你要做这个，不能做那个，他还是能够理解的。他能接收来自他者的关系。问题是他不能够从那里出来，尤其是语言他不能够讲，尽管他懂三门语言，但他不能够说。”
Lew表述为下图：
我们能看到这些和Delion的贝塔元素进入阿尔法功能的图示以及Haag的一些症状现象学的某种类似性，然而，要开展这个工作需要了解我们提到的“具体”的现象学或者经验与“结构“的关系，这需要一门能同时支撑结构和具体的数学模型，然而，这在本质上却涉及一个根本的精神分析学的认识论的问题。
【1】见其弟子所著的《第三拓比学：边缘人格》一书
【2】相关内容，也可参见拙文《拉康的主体经济学--拉康对马克思理论的借鉴与发展》：https://www.douban.com/note/623123960/
【3】大他性作为洞，即两性的"真实"交流根本是不可能的，是缺位的：见伯格曼著名的电影《婚姻生活》（1973）；或者较近的电影《偷心 Closer (2004)》，这两对男女，相互为了接近爱慕的异性，直到一定程度，就成为不可能。真相并不能被相信，性的差异（构成符号根基）导致一切的根本差异：对也是错，错也是对，谎言是真实的，真实的反而成为谎言。
【4】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1750842/chapter/12550562/
【5】https://zh.wikipedia.org/zh-hans/雷内·勒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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