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儿之劫》与癔症的回忆之恶
毕竟,世上的任何爱也不能代替爱本身。
——《劳尔之劫》
杜拉斯模糊的叙事手法,很像一些铺陈的很好的电影:《禁闭岛》或者《小岛惊魂》,把情感张力透过能指与叙事的变换,把赌注全押在最后一章的牌上。
书名Ravissement de Lol V Stein 直接翻译为劳尔的狂喜,原名劳拉·瓦莱里·施泰因的她,遭遇到与她订婚的男人麦克在婚前跟另一个女人跑了,抛弃了她,她随后把自己名字改为劳尔.V(Lol V),这个受伤的灵魂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男人,即便后者立马要去外地工作,她仍然决定与之结婚。十年来,在丈夫工作之地T.Bridge,劳尔一直过着外人认为幸福的生活,每天规律地出门、家务、带孩子等等。但,真正的剧情在十年后才开启。十年后,一次调职的机会,让她丈夫可以选择回到她母亲所在的地方:S.Tahla。
就像情色电影《O娘的故事》中O的来历与做爱声的关系一样,拉康曾在致敬杜拉斯的文章中提到劳尔的全名Lol V Stein :LoL是纸折的翅膀形象,V是剪刀的形状,Stein是德语的石头,正是借此,杜拉斯对女主角的命名:石头剪刀布(法语中的这个游戏的布就是纸papier),劳尔处在划拳般的三个主体欲望的节奏中。
一、创伤总是至少得两次:
1在最初的舞会事件中,一个女人Anne-Marie Streter突然出现,劫持了劳尔的未婚夫:Michael Richardson,他跟前者跳舞之后,没有再回来;
2 劳尔因此走向沉默的世界,十年的婚姻,与丈夫带着三个孩子,直到在家门口再次遇到一对情侣怕被人看见的草草拥吻而唤醒——癔症创伤被唤醒的当前事件;
3借此,劳尔约见了十年前就没有联系的好友Tatiana,后者对男人充满性的诱惑力,就如同带走她未婚夫的女人那样,她现在和Jacques Hold一起,很快,十年几乎只为照顾孩子不见人的劳尔决定要再度来访,她褪去了自己的衣服,但却再三要求Jacques Hold要继续跟Tatiana在一起。
劳尔的身份和来历,在书中以一种无比含蓄的方式在大量的铺述中开展,却仍旧不明朗,直到如同反复叙述的黑麦田旁的房间,最终,为的是麦田能燃起太阳般耀眼之光。这个过程是,Jacques Hold作为“我”的叙事而完成的:雅克,再平凡不过的法语名,加上Hold(抓住),到底是劳尔抓住了雅克,还是他的什么抓住了劳尔?又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试图在各种途径和观察中捕捉劳尔的一切举动和故事,同时,也hold住了读者,因为他们追随劳尔的迷醉和痴狂。
二、看的一瞬 vs 被无限延期的理解
她从谎言到真诚,
勇敢地停在了谎言上。
癔症的行动上演,在于她无法回忆创伤场景,而不得不假借当前的人物和事情,在看到Tatiana和Hold这对情侣的亲吻后,她上门找到了这位十年前的好闺蜜,最后与Hold发生了关系,这让她的闺蜜Tatiana陷入绝望。
在第一章,Hold告诉我们舞会发生的事件时,劳尔的目光构成了主要线索:她观察着这个入侵的女人,她的身材,打扮,未婚夫对她和对自己的举动,直到他没有再回来。这是主体看的时间,如果我们以拉康的逻辑时间来理解劳尔的悲剧的话——理解的时间却迟迟未来,她先是跟着母亲回到S.Tahla的住地,几个星期没出门,随后就卷入后来所结识丈夫。
我们先来看看这段描写——她与后来的丈夫Jean Beford的街头偶遇那段:“如果他(Jean Beford)停下来,她也停下来。他觉得这样做很好玩。但她没有注意到这一游戏。他继续这样做。有一次他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她就等着他。Beford决定终止这一游戏。他让她任意而为,却假装是他领着她,实际上却是他在跟着她在走。他注意到,这样的假装就在每个拐弯处发生,她都会继续前行一点,往前走去...他想这样走下去又回到刚才相遇的林荫道会如何。但经过一处房子的时候,她却干脆转弯走了,他认出了这个大门,她就是在那里藏着的。房子很大,大门一直敞开着。他想她就是劳尔吧,他也听说过她的遭遇。他停下来,抓住她的手,她也任他这样,他吻了那只手... »劳尔抑制自己的欲望,在转弯的游戏中被后者识破,透过这种假装跟进的方式,劳尔转回到自己的家中,“带领”Beford回到她家。
欲望的辩证法正在于此,当劳尔完全不说话,不做声,仿佛完全的被动,但是她的在场却出卖了她。就像墨镜出卖着后面那双眼睛,一个在场却不说话的人,欲求着对方围绕自己展开言说与行动。于此,癔症主体的迟疑与被动和强迫症的窘迫(如哈姆雷特)是截然不同的。
主体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在她进入Tatiana的关系中时,难道发生的不是同样的事情吗?她不断观察着对于Hold而言Tatiana和她各自意味着什么,她说着谎言,举止迟疑。但却突然说出震惊的一句话:她突然对Tatiana说“自己最近遇到了某人,是爱情”。这让Tatiana陷入困惑,与之前的十年不同,这一次,主体在一步步逼近自己创伤性欲望的真相:对自己订婚失败的追问,借由与闺蜜的镜像关系上演该剧情:她再度办了一个宴会,只是这一次,这场欲望的双人舞会中,牵涉的第三元是Hold先生。如同杜拉对K夫人那般着迷,她卷入三角关系,以便重新确定自己的女性身份和为解开的谜题。
三、结论时刻:欲望的真相
杜拉斯借由Hold展开的叙事简直让人抓狂,捕获的内容转瞬即逝:如,“她们提到巴黎,但后面的句子没有听清。”读者不得不竭力在各种庞杂的断裂的句子中理出头绪,正如小说的叙事者Jacques Hold所做的。
破碎的捕捉,如同劳尔破碎的内心世界,迷乱不堪,读者却试图整理出关键的事件顺序和头绪;在这过程中,往来的三个地点S.Tahla,T.Beach,U.Bridge,也许能帮助我们启示:STU是罗马字母表中连续着的字母,这也许暗含了三个地点的连续性。
Beach是海滩,Bidge是桥,劳尔的故乡故事主要的发生地S.Tahla曾被作者暗示为来自希腊语Thalassa:海。这样能帮助我们揭开这个谜:无法飞出命运劫数的劳尔,困在这个地方:S.Tahla作为大海;T.Beach是爱的海滩,结婚后才跟着丈夫去到U.Bridge,丈夫给了她十年的时光凝固的“幸福”,这里因此是创伤后修养的桥,也是本小说两次重要事件之桥,随丈夫回到老家后,就进入了Hold与Tatiana的三角关系。 T Beach是创伤性的舞会发生地点,所有人都阻止劳尔再去那里,直到最后Hold陪她去了一次,那里是充满午夜场的红灯区,这便解开了过往伤痛的谜底?Hold是个寻花问柳之人,他对劳尔说道:“Tatiana只是这些婊子中最诱人的那位,我要离开她,跟你在一起”,她借此明白了自己的未婚夫离开的真相?选择英语Beach来作为小说中地名的杜拉斯,是否暗指着这是Bitch(婊子)出没之地:“守卫男和蔼可亲,他说在这个时候,这种娱乐场自然是关门的,今晚七点半钟”?黑色的麦田因此彻夜明亮?又或仅仅是我在冒失地做出文本的裁决呢?
无论如何,任何理解,只能在结论作出之后,方能启动。读者必须迫使自己做出劳尔迟迟未抵达的结论,即便这一解读具有过多的个人色彩,降格为我和杜拉斯的私人对话:
Tatiana是Pierre Beugner医生的妻子,情人Hold是该医生的下属。如同Hold在偷听对话中揭示出来的:劳尔在暑假遇到T Beach的Michael Richardson的,大地产商的独生子,无业,有教养,出色,性格阴郁,她一眼就爱上了他。而那个勾引走他的女人是法国驻加尔各答的大使的女人,她从未离开过自己的丈夫,她与Michael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几个月。
如果叙事的方式是作者裁定,地名和人名的选择也必然破费作者心思:这里也许暗藏着字母作为捷径。我们推进前文的猜测方式:
Jacques,Jean,是最常见的法文名字,叫某人Jean-Jacques-Michael就相当于说某人是张三李四,Tatiana是个俄国名字,Karl是她的姓,这个人名目前没有更多较为牢靠的想法;丈夫Bedford-即for bed; Stretter,一个较为少见的英国名,我们只需要稍微揣摩就能发现她作为劫持未婚夫的“路人”:Street+er;最后,疯狂之前的劳尔,劳拉(Lola)·瓦莱里(Valerie)·施泰因(Stein)为何把自己改为Lol V呢?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这几个隐去的字母会不断唤起那个她不愿意记起的路人:Anne-Marie。
在书末,从T Beach回到S.Tahla,劳尔仍然处于身份的迷乱中,是Tatiana,是劳拉?还是Anne-Valerie?或者如Hold迷惑,难道还有二十个女人都叫劳尔?
对劳尔的的接近是不存在的,人们无法接近她或者远离她。
因为,劳尔的爱,是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