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跟冬天说说话

四季中，冬是最为特殊的一季。

它是唯一“跨年”的一个。春，夏，秋，都在一个年份之中，冬是个例外。尽管四季各自占有的时间量差不多，但春夏和秋，显得拥挤、急促了。冬则不然。它总给人沉闷、冗长，而又拖沓的印象。

换言之，春夏秋都很忙。春忙着出发，夏忙着赶路，秋忙着返回。冬呢，就安静得多了。大地归于沉寂，物事归于沉静。也许惟有雪儿是有动感的，但雪落却无声无息。

因为忙，跟春夏秋说话，它顾不上搭理。连一句问好，连一个点头，都难。这不是它们吝啬，也不是它们高傲。它们得做好自己的事情，没有工夫停下来说说话。而冬，就容易相处得多。冬来了，似乎世界一下子开启了慢频道。它一开口，就是小声慢语。冬，就是个适合跟它说说话、拉家常的季节。

跟冬说话的方式，很别致。问它“冷吗？”它起先不回答，好像很严肃地卖关子。倏忽之间，一阵冷风吹过，问它话的人习惯性地把两只手抄进对方的袖笼子里——这就是它的回答了，尽管几乎听不到应声儿。

再问它“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它听这一问，突然就沉默了。它抬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旷野，望向远方。此时，草木凋零，大地寂然。偶有一只鸟儿，在树枝上晃荡。它收回目光，向着问话者点头。大致意思是“我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跟冬说话，不能是人与人之间的问答方式。只有掌握了领悟的要旨，观察的技能，才够得着跟它说话。

跟冬说话都能说些啥？冬宽容，祥和，厚道。跟它说话，聊天，叙家常，无所不能说。没有主题限制，没有人“监听”，也就没有禁忌，无需顾忌。内心里不能说出口的小秘密、小心思，藏在心底深处的实在话、真念想，痛苦、欢乐乃至愤怒，都可以坐下来跟冬“掏心掏肺”地聊一聊。而且大可放心的是，它不会挖苦你，笑话你，更不会背后使绊子；或者抓了你的小辫子，在别人面前揭穿你，告发你。

乡下老家的村子里，我的祖辈石广银，就喜欢在冬天，跟冬天说话。那天，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门口，晒太阳。我走近，刚想跟他打招呼，突然就听到一连串的“叽咕”声——我们那儿，管一个人小声自语叫“叽咕”——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我就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约摸个把钟头过去了，我才说话。老人家见是我，咧开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跟冬天说话呢，你看，迷糊了……

他这一说，我也觉得抱歉。我打扰了他跟冬说话的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