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第1名!这个肛肠科女医生有什么故事?

医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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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参赛、第三次未入决赛,
却上了热搜第一。
撰文 | 韦晓宁
“你上热搜了!”6月23日中午,权隆芳的手机“爆”了,亲友、相熟的患者纷纷来贺。因名字相近,与权隆芳同字辈的堂弟也被许多同事询问,上热搜者是否与他有亲戚关系。
“肛肠科”“女医生”“3次参加全球数学竞赛”,权隆芳没想到,这几件对自己来说理所应当、稀松平常的事情组合在一起,会受到这么多人关注。相关内容阅读量达2.6亿。第十名、第九名……搜索排名直升至微博热搜第一名。

“三届晋级得奖的人都没有火,没得奖的却火了。”全球数学竞赛的主办方阿里巴巴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感慨。
第三次参赛、第三次未入决赛,却上了热搜第一,阿里选择将权隆芳作为宣传对象之一,不无道理。镜头前,权隆芳是亲切的圆脸,一头短卷发,笑容坦诚、喜气,很有感染力,“成绩怎么样真的无所谓,我觉得只要过来能打个卡,发个朋友圈,当个分母都非常荣耀。”她称之为“傅园慧精神”。
“内心的丰富永远是人生不绝的乐趣源泉。”一个网友如此评论权隆芳。

权隆芳称对比赛并没有成绩上的预期。图/@阿里达摩院扫地僧
镜头没有展露的是,因久坐、工作繁重,权隆芳的腰椎在三个月前出了问题,无法走动和站立,做手术打上了6枚钢钉,目前正在休养和复健中。自小爱跑爱跳,这次生病的经历让她对作为患者的无助、作为医生的责任,感受更深了。
医学与数学
“可能是数学界里最好的医生。”有网友如此评论权隆芳。
现实中,如果不是因腰伤休息的话,权隆芳可能会和往年一样,在忙碌的工作间隙中答题。她今年37岁,陕西咸阳人,是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的一名肛肠科医生。与许多医生一样,她日常的工作非常繁忙,若不在医院过夜,就每日清晨5点半搭乘一班去往医院的班车,一天的接诊量可达100多人。
虽然辛苦,但她喜欢当大夫,“喜欢救死扶伤的状态”。不过她有时也会幻想:如果当初选了数学,现在的自己会是怎样呢?
她从小数学不错,小学和初中数学经常拿满分,学数学、用数学都乐在其中。她告诉“医学界”,上热搜后,一个老同学提起一件往事:上学时,她骑车的路线总和其他人不同,问她为什么,“三角形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
实际上,数学只是她的一项爱好之一。数学之外,权隆芳从小到大都是文体委员,合唱、舞蹈、书法、绘画、篮球……她热爱文艺和体育活动,曾跑出50米7.5秒的成绩。上操时,每个班的文体委员站在最前面,大多是高个男生,到她这里就“凹”了下去,站着的是一个头发短短、笑容爽朗的女孩。
2003年高考时恰逢“非典”,权隆芳考得不错,父亲主张她志愿全部填报数学或计算机专业。去学校准备上报时,一直尊重、看重她的初中数学老师看见她的志愿单,面色一沉:“我记得权隆芳是想学医的啊。”
数学老师没记错,当医生,对权隆芳来说并不是“要当科学家”那种孩童式的遥远梦想,而是自小耳濡目染,早就埋在心中的信念:父母都是厂区职工,她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拿着医疗证去厂区里的医院看病。感冒发烧、长沙眼、背上长疖子、贪玩摔破了皮肉……医生用些药,有时划一刀、缝几针,就能神奇地将她治愈。
并且,大夫们都是她的邻居、同学的爸爸妈妈,儿科主任还住家楼上,她崇拜、喜爱并向往医生这个群体。她也喜欢医学知识,《十万个为什么》、《百科全书》等会专挑关于医学的知识来看。中学时她长了沙眼,医生在体检报告上写“沙眼+”,她问“+”是什么意思,医生回复“衣原体感染”。那时互联网还不甚流行,她便去图书馆查医学书籍了解相关知识。
虽然喜欢医学,但权隆芳感到这并不足以成为说服父亲的理由,打算顺从父亲的意见填报志愿。直到数学老师主动找到父亲,“还是要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
“学医好,学医了家里就有个活菩萨。”信佛的妈妈说。
居然可以按照自己意愿改志愿?权隆芳惊讶又兴奋,高考志愿全都改报了医学院校,其中多半又是她喜欢的中医药院校。2003年的夏天,她背起行囊从家乡陕西来到北京,医学界从此多了一个喜爱数学的女孩。
后来,权隆芳得知,她高中时,数学老师已罹患癌症。大一回到母校想去看望他时,他已不能坚持在学校工作,权隆芳托人送去了贺卡。大二时,老师已不在了。
在学校里劝她改志愿的那天,成了数学老师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她想,她会一直记得老师的名字——谭启国。“因为他的一句话,让我自己选择了自己的职业。”
工作后,她仍尽可能地坚持着各项兴趣爱好,包括数学。在她看来,数学既可以作为一种思考方式、一项有趣的工具,助人更好地处理繁忙的工作,也可以像美术、音乐一样,让人享受其中。她喜欢全球数学竞赛贴近生活的出题方式。第一届比赛中,有一道“怎样送快递最快”的题。而这一届的第一道题则是“在多维空间中打疫苗如何保持安全距离”,跟她的专业紧密相关。

权隆芳书法作品。图/受访者提供
“这样的人才,当大夫,会当得很讲道理,讲证据,有逻辑,会思考。”微博用户@儿科医生王师尧 评论称。
患者给她发信息,“没事儿,下次再参加一定会过的!”“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最棒的!”而她笑着告诉“医学界”,自己的水平离决赛还有挺大距离,初赛的5道题目“有的都看不懂”。
“也无所谓……就想等将来我的孩子也去参赛了,我能对他们说'老娘我可是参加了第一届的’。”她说。
在肛肠科,她主动做指检、肠镜
权隆芳读的是北京中医药大学医学七年制。选择专科方向时,女生常被认为在外科体力不占优势,因此多会选择内科,权隆芳也不例外。但在普外科轮转时,她发现了自己在动手方面的意愿和特长。抽血、缝合、换药,包括给糖尿病足换药。这是同学们一开始都有些难以接受的,但她学得最快,也最乐意去做。
而后,她成了科室里有名的“换药小能手”,“普外科老师后来所有的药都让我换”。
不然毕业去干外科好了?她这么想着。外科中,肛肠科对医生的体力要求相对较低,但肛门附近的皮肤非常敏感,对手术精细度有相当要求,很适合她。毕业后,她成了所在肛肠科室的唯一一个女医生。
作为人类直立行走后的“进化病”,痔疮等肛肠疾病发病率非常高。中华中医药学会肛肠分会2015年发布的《中国成人常见肛肠疾病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我国现阶段肛肠病总发病率达50.1%,其中接近80%的人患有痔疮。
虽说如此,肛肠科在业内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技术较为简单的科室,发展得不到重视。“都说肛肠科医生是'掏粪工’,但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事情。”权隆芳说。以粪便嵌塞为例,因为膳食纤维摄入不足、肠道蠕动功能退化等,粪便嵌塞高发于老年人。便秘数周,痛苦不堪,而且会引起痔疮、感染,甚至心脑血管疾病突发,非常危险。
一次,权隆芳碰到一个80多岁的老干部就诊,被家人用担架抬进来。干大便出不来,稀大便往外不断溢出,他肛周附近感染、溃烂,发着高烧,“几乎奄奄一息”。询问病史,并无相关基础疾病,只是几乎一个月没有正常排便。
粪便嵌塞确诊后,权隆芳便开始用专业手法帮患者抠出堵在肛口干硬的大便,“先是一个个球,再是一条条,后来就是稀水了。然后还得用灌肠剂通一通,再继续抠。”最终,权隆芳处理了患者小半桶的粪便。
粪便嵌塞解决后,患者很快下床走动,一周后完全恢复并出院。又过了一周,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复查,权隆芳没有认出他。“我一检查,肛门皮肤什么都完全好了,和之前水肿、翻出来血肉模糊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技术不复杂,而且是有味道的操作,但救人一命的事情,必须有人来做。”权隆芳说。还有一次,她收治了一位95岁的粪便嵌塞患者,恢复后,老人骑着摩托车摆摆手,得意地走了。那个画面,成为她心目中职业成就集里生动的一帧。

权隆芳的医师的介绍页面(出诊时间和地点有变)。图/微信公众号“西苑医院”
许多肛肠疾病往往是慢性病,易复发,权隆芳几乎会主动加每个患者的微信,便于随时联系。有时,她也会上一些在线公益平台看看别的病患的情况,疾病重大、家境困难……她心软,总会忍不住捐些钱。此外,女童保护、老兵计划、留守儿童等,也是她会主动去关注的公益项目。林林总总,一个月会捐出百来元去帮助别人。
10多年的临床经历,让权隆芳也害怕自己变成一个“看病机器”,忘了去在意患者的感受。隔一段时间,她就会主动去体验自己科室的一些检查项目,如指检、肛肠镜,“体会一下怎么样,有多难受、害怕、紧张?大夫怎么做能够好一些?”她还喜欢在门诊和患者住院期间和他们聊天。借此,患者对医生的忙碌也能多一份理解。
直到三个月前的一天,她结束了一天紧张的工作,回到家中休息时,总觉得床不舒服,并且总想小便。那一晚,她上了十几趟厕所,途中走路感觉使不上力气,只能一瘸一拐。次日,平时去搭班车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到了医院,她感觉“不行了”。同事们围着她,找轮椅、打封闭、做核磁,第二天,她就被安排去做了腰部的手术。从业10多年,在医院里,她的身份第一次从医生正式变成患者。
从医生成为患者
片子上,权隆芳腰间椎盘第四、五节,骶骨第一节的曲度与正常方向相反,沿着脊椎往下长的腰椎神经被挤压变形,造成两个缺口,脊髓掉了出来,压迫到其他神经。“造成水肿,不及时处理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比如下肢功能和大小便功能。”权隆芳说。
于是,4个小时的手术后,6枚钢钉被打入她的脊椎。她进入长达数月的恢复期。
“权医生怎么了?怎么坐轮椅了?要去做什么?”出手术室,她就碰上了一位来复查的患者,急切地问候她。她无奈地笑笑,“不好意思,您先找别的大夫看吧,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静养期,权隆芳绝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父母每小时来查看她一次,领她去上上厕所,“连弯腰擦屁股都做不到”。爱人体谅着,孩子也突然懂事起来,放学回来就问候她、主动给她拿水,一家人照顾着妈妈。
可欣慰之余,权隆芳更多感觉到痛苦——从一个能干的大夫,一下变成生活几乎完全无法自理的人,她一时无法接受。脊椎上被钉上钉子的伤口巨大,还要引流。清理血迹并换药时,她能感觉到家人的害怕,“尊严感、价值感被严重挫伤了”。
直到现在,权隆芳还是会感觉到以腰部为中心“放射性的疼痛”,延绵到胯部、腿部,一边腿是麻的,另一边是疼着的。
“哪怕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暂时的,我一定会好起来的!但有段时间不见好的时候,我就会痛苦。”权隆芳说。她感到一下理解了一些患者,尤其是老年患者的心情。
好在一个月后,她就逐渐进入了复健期。重新学习走路,臀桥、抬腿……从一个也做不了,到现在已经能一次做三四个,她感到身体正在为恢复正常生活而做准备。
“腰伤在外科太常见了。”权隆芳告诉“医学界”,无论是去三甲肿瘤医院进修还是在自己医院,外科的大夫、护士几乎人手戴一个腰封,有的医院还会发放防静脉曲张的长袜。医生们常常手术从早做到晚,肩膀、手臂也都容易受损。
但生活还要继续。最快,她一个月后就会恢复工作,亦或因复查结果再休息一段时间。她的患者们还在等着她——生病期间,他们微信问候她、给她寄特产,祝她早日康复,给了她许多慰藉和信心。
等到恢复后,她考虑尝试考取博士。熟练掌握临床技能后,她想提高研究能力,把遇到的问题理论化,和更多同行分享和探讨她的经验。但无论职业生涯进程如何,一些爱好她一定会坚持下去,比如数学,比如画画和手工。
她会在两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热爱书画和运动,数学也不错,爱跑爱笑,无忧无虑。就是学校作业有点多。学习之外,她希望孩子们能有多些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没有时间,从事机械设计的孩子爸爸就带着他们,手工搭建床、衣柜等,寒暑假打打游戏,“他们很菜,玩点简单的还行。”权隆芳笑称。

权隆芳一家四口。图/受访者提供
年近不惑,经历让她坚信,找到精神上的自我,日后无论是遇到疾病或是其他问题,都可以顺利扛过去。
“生活再辛苦繁忙,也要记得自己年少时的兴趣爱好,不要放弃,多一点坚持,就多一点快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