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史前领袖都有谁
中华大地至今已有5000年文明史,其中有文字可考的历史约4000年,在这之前尚有近1000年属于传说时期的史前文明(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结论)。就在这个长达近1000年的史前时期,中国完成了原始社会由“母系”向“父系”的转变。那么转变之后的华夏大地上都有哪些“父系”领袖们来领导?这也是个饶有兴趣的话题。
一、出现史前领袖热的年代
从公元前2070年夏朝开始至春秋结束(公元前402年)的近1700年间,虽然有了文字(含甲骨文),但那时遗留下来的文物和典籍中,基本上没有关于中华大地史前领袖的记载(春秋末期有少量书籍提及)。为什么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如此使人易感兴趣的问题,文字上却没有显示?这是个谜。
史前领袖的名字突然大批出现是从战国时期开始的。这与当时国家状态有关。战国时期群雄逐鹿,导致思想文化界也比较活跃——派别林立,百家争鸣。一些思想家为了说服统治者接受自己的观点,或者为不同阶级阶层服务的需要,甚至还为了打压与自己意见不同的派别,他们开始到处纵横游说,慷慨陈词,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政治主张。
当时这些人有个习惯,为了证明自己观点和主张的正确,在阐发自己的思想和谋策的时候,常常喜欢搬出史前领袖的话。比如,他们会用类似今人所说“史前某某领袖曾指出……”这样的句式,或者举例说“史前领袖某某都是这样做的”,来说明和证明自己游说的观点和做法是有根据的,是不容置疑的。
这个方法很有效,往往使对方被说服或者哑口无言。也就是在这时候,各国各派学者们很快掀起了一股寻找、发掘、记录,甚至按自己的需要创造史前领袖、编造史前领袖故事的热潮。不久,在这一冲动下,一大批所谓的史前领袖们就被各学派发现和创造了出来。
别看他们之前的1700年间的古人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文字记载可供参考,也难有什么考古资料。然而他们发现和创造的那些众多的史前领袖们却非常具体,有血有肉。比如竟然连平时怎样说话,是什么语气,有什么眼神,都给描述了出来!如此活灵活现,充分展现了战国人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才能,让人叫绝。
二、战国人发现和创造的史前领袖
当时战国人发现和创造了多少史前领袖?肯定不是一个小数字。仅从现在能看到的典籍记载来数,也有百名之上。
儒家(含墨家)他们提出了“五帝”说。不过这五帝他们当时的说法前后并不一致。比如,《大戴·礼记》说是:黄帝(轩辕)、颛顼(高阳)、帝喾(高辛)、唐尧、虞舜。而在《礼记·月令》就成了:太昊(伏羲)、炎帝(神农)、黄帝、少昊、颛顼。《书序》却说是: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易经》则说是:伏羲、神农、黄帝、唐尧、虞舜。
道家(含法家)的说法也前后不一致。《管子》称那时有七十九个领袖。《封禅》说有七十二个。《庄子》说的比较具体,说是十二个:容成、大庭、伯黄、中央、栗陆、骊畜、轩辕、赫胥、尊卢、祝融、伏羲、神农。
兵家说有十五个,都记载在《六韬》里:伯黄、栗陆、黎连、轩辕、共工、宗卢、祝融、庸成、混沌、昊英、有巢、朱襄、葛天、阴康、无怀。《逸周书》则说有二十五人,与已有名称差距更大。
杂家说法更乱。仅《吕氏春秋》就有几种说法。其中有五人说: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八人说:朱襄氏、葛天氏、陶唐氏、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一人说:黄帝。还有,屈原认为有七个:高阳、高辛、尧、舜、鲧、禹、咎繇(皋陶)。战国后期有人又提出了四人说:有巢、燧人、伏羲、神农。
可见整个战国时期,对史前领袖的说法一片混乱——自己乱,别人也乱。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正确,谁也不敢说自己有确切考古证据,更不敢说自己没有臆测和编造了。
三、 汉以后确立了“五帝”说
汉代人对史前领袖继续有大量的臆测和编造。比如有人曾设计出了“九皇五帝三王二代”之说。汉末有人还为我们设计出了一个更加遥远的神人祖先叫“盘古”,造成之后的中国人一说历史必然先提“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开篇话。汉朝人的设计其实也是无根之谈。
但当时的主流是:中华民族经过了战国时期近百年的分裂战乱,人们渴望大一统的思想十分强烈。然而好不容易盼来的秦朝统一却早早夭折,真正实现中华大地华夏一家夙望的是这个刘姓汉朝。
欢天喜地的民族大融合,急需要对昔日众说不一的百余个华夏族的史前领袖们,进行一番统一、简化和编排,使之历史化、世系化、具体化。这对民族团结是有利的。恰好在汉朝,儒家思想是正统思想,所以战国时儒家提出的史前领袖名单,被汉朝人全盘接受了过来。
对此出面做了重要工作的是司马迁。他根据儒家留下的《尚书》、《礼记》、《国语》、《世本》、《帝系姓》等众多书籍的观点,也参考了一些民间传说,对儒家的说法重新进行了条理、取舍和完善,形成了更加生动的、具体的“五帝说”。并据此写成了著名的《史记·五帝本纪》。司马迁定稿的五帝是:黄帝(轩辕)、颛顼(高阳)、喾帝(高辛)、尧帝(放勋)、虞舜(重华)。
但到底这几个人是不是真实的,其实司马迁心里是明白的。比如他认为“五帝”的名字,本身就是儒家的一种意义设计。所谓黄帝,是取“黄”为中和之色,象征万世不易;“颛顼”是指专政天下之道;“喾”是指极其崇尚道德;“尧”指高远博大;“舜”为绵延继承。司马迁本儒家之义,肯定并推出这五个人,完全考虑的是当时的治国思想和现实需要,与其时的正统思想相一致。至于真伪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因为史前时期,连文字都没有,那时的领袖们肯定不叫这个名字。
尽管如此,司马迁还是认真做了这件事。他的“五帝说”,故事更加完整、生动和具体,语言更加优雅。甚至,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司马迁还让五帝们有了血缘关系,这就更加有血有肉使人可信了。
四、被神化了的黄帝和尧帝
自汉以后,各朝各代从治国化民的目的出发,统治阶级和文人联手,以司马迁的五帝为基础,开始对五帝的事迹进行丰富、升华和再创造。这些人物经过历代加工,“愈放愈大”(顾颉刚语),有的甚至到了彻底神化的地步,例如黄帝和尧帝。
据说,居住在黄河流域的黄帝,先是与羌人首领炎帝联合,打败了东方的蚩尤。之后黄帝又与炎帝开战争夺皇位,打败了炎帝,做了“天子”。从那以后,黄帝就开始给人们发明衣裳、舟车、房子。还命臣子伶伦制乐器,大挠定干支,仓颉造文字,命妻子嫘祖教人们养蚕。从那以后,天下大治,人民安居乐业,民族统一。后世之人把许多基本文明成果都归功于黄帝的同时,更把黄帝尊称为华夏的始祖,甚至奉为“人文初祖”。
仅仅这样神化黄帝一人还不够。因为在统治思想上,儒家主张“仁政”和“德治”。历朝统治阶级及其为其服务的知识分子,为了体现这一思想,很需要再树立一个以“仁政”和“德治”为范本的治国典型——他们选择了尧帝。
为此,历朝历代开始加大对尧帝的推崇和渲染,直至无限拔高。例如,我们看战国时期儒家对尧帝的早期描述还是单薄的,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可是越往后他的事迹越丰满,越完善。再到后来,他好像根本不是连文字都还没有的蒙昧时期的一个领袖,而是一个大能大德无所不能从天而降的神灵。
比如后世之人对尧的评价已经“累加”到了这种程度: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从谏如流、办事公正、体恤人民;严于律己、勤俭朴素;不搞家天下、任人唯贤、注重实绩、创禅让制;抗天灾、战洪水、治江河、发展农业;观日月、查星辰、定历法;设五岳、建九州、完善国家疆域;倡礼仪、修道德、定人伦、改婚俗;制音乐、编舞蹈、造奕棋;倡耕种、教养殖、传技艺;织丝帛、做葛衣、建仓储……等等。而且,他们描述在尧帝统治的时代,政治清明,祥和幸福,进步荣昌,文明道德,路不拾遗,天下咸服,是无比美好的人间天堂。
如此无所不能,无所不包,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样全面的肉身之人,别说蒙昧时代,就是之后的任何文明昌盛的时代也是没有的。这完全是儒家自己的政治主张、治国范式和做人准则借以展现的虚构模式而已。
五、今天我们应怎样看“五帝”
“五帝”之说同战国时期推出的百余个史前领袖一样,大都是诸子百家各自的臆测和创造,都没有确切的考古资料相佐证,当时连是否参考了传说都难说。
但儒家的“五帝说”毕竟流传下来了,而且已经沿用了2400年,大家已约定俗成,其间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今天,从形象化和符号化的角度说,我们应该接受这种说法。因为在无法确切知道和证明到底史前领袖都有谁、都是谁的情况下,中华民族不能没有统一的、名义上的史前领袖。所以儒家的“五帝说”,至今仍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比如,长期以来,华夏民族一直以黄帝和曾被黄帝打败的另一个领袖炎帝,作为我们的“共祖”,我们自认都是他们的后代——“炎黄子孙”。这意义就非同一般。这对于华夏民族的团结、凝聚和成长壮大的作用,做怎样高的估价都不为过。
只是,现在需要注意的是,在没有发现新的、确切的考古资料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继续对这些史前领袖形象化、符号化,却还不宜完全的历史化。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把他们完全历史化的任何证据和条件。所以我们可以“走出疑古时代”,但我们现阶段也只能进行“释古”,就是“解释他的可能、价值和意义”。这与历史化是两回事。
既然如此,我们谈论“五帝”时,再在儒家留下的那些书籍中刨来刨去,进行所谓的“五帝确有其人其事”的“考证”,就没有意义了。从历史化的角度说,把儒家留下的资料当成证据,来“考证”、“证明”儒家自己的观点,你引用的书籍再多,也是没有价值的无用功,也只是一种代替儒家的自说自话而已。
当前,要做对史前领袖历史化的认定工作,必须也只有呼唤、等待和寄希望于对史前阶段新的考古手段和考古成果的出现。(李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