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第九章
在我爸爸妈妈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因为他们不止给了我生命,还用心呵护着我残损的人生。
爸妈同岁,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尤其是爸爸,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可是爸爸在刚刚四岁的时候,因为一场大雨使得我的奶奶患了肺炎,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普通的疾病竟然夺走了她的生命。
四岁的爸爸没有了母亲,靠着我爷爷一个人又当爹来又当妈地一手带大,其中的苦楚现在说起来,还难免会流泪。
相对爸爸,妈妈的生活环境要好一点,她是我姥姥姥爷的第一个孩子,父母双全,还有奶奶的疼爱,生活条件算很好。
用我爸的话来说,我妈过的是公主的生活。
他们住在不同的村子里,过着各自的人生,在20岁的时候才有了交集。
那一年他们来到了省城太原的师范学校学习。
爸爸在语文班,妈妈在英语班。他们互相知道对方这个人的存在,但并没有产生特殊的感觉。
直到毕业几年后,他们经过同学的牵线搭桥,这才结婚。
在爸爸追求妈妈的时期,还有一个医生在追求妈妈。
我问过妈妈,为啥选择一穷二白的爸爸。
妈妈说,爸爸第一次来看她时穿了一条破了洞的裤子,二十几岁的男人,笨手笨脚不会补衣服,用一块胶布贴着。
那个情景让她心酸,不由得想要去关心他。
而那个医生,虽然条件优越很多,可妈妈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么……
爸爸和妈妈在他们二十三岁那年结的婚。
第二年生下了我姐姐,不久后我的姥姥去世。
又过两年有了我,我长到三岁,爷爷也去世了。所以妈妈生我们三个孩子,月子里完全没有人照顾,只有依靠自己和爸爸。
有了我弟弟时是1982年,国家在进行计划生育,弟弟属于超生的孩子,每个月要罚款。
爸妈那时需要还结婚时欠下的饥荒(山西话,外债的意思),加上每个月的罚款,本来就不多的工资更少了,日子一直是紧紧巴巴的。
记得有一年,我才三岁多吧。
当时是夏天,很热很热,我非常想吃雪糕,就回家找妈妈,想要五分钱,好买个冰棍儿吃吃。
回到家,妈妈正在和邻居说话,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东西给那位邻居看,顾不上管旁边的我。
那个小柜子是我家那时唯一的大件家具,可体积比我还矮。心里惦记着冰棍儿的我一眼看到柜子角落里躺着一张十元的钞票。
钱对小孩子来说,就等于想吃的任何东西。
既然妈妈不理我,于是我自己做主,拿起钱就走了。
出来街上,正要买冰棍儿,姐姐过来了。
她看到我手里的钱很惊奇,问我哪来的钱,我回答家里拿的。
姐姐五岁了,比较有经济头脑。
把十块钱买了两根冰棍儿后,剩下的零钱分成两份儿,九块钱她拿着,九毛钱给了我。
我只管吃冰棍儿,对钱无所谓。
那天回了家,一场风暴在等着我们。
晚上睡觉前,我们口袋里的钱被发现,从来没打过我和姐姐的爸妈,合起伙来把我们两个揍了一顿。
原来,被我拿走的十元钱是那个月家里最后的钱了,妈妈在送走邻居后发现柜子里的钱没了,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那时候离发工资还早着呢,一家人的活命钱都没了可怎么办啊。
所以,当饱受煎熬的妈妈在我和姐姐口袋里看到九块九毛钱时,喜出望外的同时又不禁火冒三丈。于是联合了爸爸,对我们两个“小偷”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挨打。
也因此长了记性,绝对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现在说起这事,已经是个笑话一样了。
爸妈除了这一次,后来就没有再打过我。他们其实是极疼爱孩子的父母,同时却又很严格,不会娇惯孩子。
因此才不能容忍我们做出偷盗的事情。
整件事里,就是属姐姐最可怜,偷钱的不是她,只是因为主持了分赃仪式就被当作了同案犯白白挨了打。
不幸啊。
不过,这件事也充分展现了姐姐从小就发达的经济头脑。
除了从小会算账,姐姐还特别的心灵手巧。
电视节目里教人做的各种手工她总是一看就会。
一双纤长手指,被看到的人们赞叹为钢琴家一样。她后来开玩笑地说,如果不是自己生在这个闭塞的小城里,指不定真能成为艺术家呢。
姐姐还是个非常好脾气的人。
我这个妹妹从小口没遮拦,常常张牙舞爪地发脾气,她都能够包容我。
姐姐大学毕业,回了古交,一边在高中教计算机课。一边帮助爸妈照顾我。
有了她,爸妈的辛苦总算有人分担。
某一年的秋天,国庆节前夕,爸爸忽然告诉我,他要带着妈妈去跟学校的人去北京旅游,出发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早上。
我听完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呆住,在震惊了几秒钟后,“哇”地哭了出来。
爸妈一起去旅游当然是好事。
可是,他们都离开了家,我怎么办啊?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每天一天七次小便,每次一个接近小时。爸妈轮番上阵还累得够呛呢,姐姐一个人能受的下来这罪吗?
在我不知所措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时候,姐姐气定神闲地对爸妈说:“你们好好去玩吧,莉莉我一个人能照顾。”
我呆呆地吸着鼻涕,看着大包大揽的姐姐。
虽然平时姐姐会替偶尔忙不过来的妈妈给我洗漱。
在爸妈抱着我大小便时站累了,她也能顶替爸妈抱我一阵。
可爸妈这次去北京,是要去六天半啊!
姐姐坚定地点点头:“我照顾你绝对没问题,你就放心让爸妈去北京放松几天吧!别哭哭啼啼的,让妈妈都不能安心去玩了!”
我慢慢平静下来。
自从生病,爸爸妈妈都被我束缚了自由,妈妈更是没有了自己的人生。二十来年,她没有出去旅行过,现在她有机会去北京玩一下,如果我还哭闹着阻止,就太任性自私了。
于是,我在枕头上蹭去了眼泪,对犹豫着要不要去北京的妈妈说,去吧。
第二天,爸妈离开家去了北京。
姐姐为我穿衣洗漱,打扫房间、做饭洗衣,一切妈妈做的事她一样不少都做了。
我也努力配合着,缩短小便的时间,希望姐姐不会太累。
晚上我们一起看《炊事班的故事》,记得那年这部喜剧首播,好玩的剧情让我和姐姐笑得肚子疼,盘踞在我的心里那份因为爸妈不在家而产生的烦恼也冲散了。
妈妈每天打电话回来问我怎么样,我都开开心心地回答很好,问她们玩得怎么样。
妈妈说去看了天安门,还爬了长城。
很少出门的妈妈,话语里满是开心。
没想到,六天的时间竟然真的熬了过去。
从此,姐姐成了爸爸妈妈强有力的援军,在他们有事情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可以把我托给姐姐照顾。
弟弟小我四岁,在性格上也跟姐姐同样的脾气温和。甚至比姐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姐弟三人里,貌似只有我一个人脾气火爆呀。
弟弟虽然比我小得多,可他从小就懂事。
我生病之初不肯喝药,才两岁的他会在旁边劝我:“二姐姐,喝了药药病病才能好!”
到了上幼儿园和小学,因为人缘好,弟弟时不时会收到同学赠送好吃的糖果。
小小的他舍不得自己吃,硬是忍住口水,一直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留着。晚上带回家来给我这个生病的二姐吃。
弟弟上小学时,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看到枕头边放着一块雪白的糖。
一问妈妈,原来是弟弟拿回来的,晚上忘记给我,临上学去前放在我枕边的。
那是我吃过的第一颗白巧克力。
现在我知道,对于十岁前的小孩子,好吃的食物就代表着最大的幸福。弟弟那么小,忍耐口水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呀!
而这,全因为爱。
弟弟在各种爱好方面和我相似,当姐姐要看温馨的动画《小妇人》时,我和弟弟正在追着《太空堡垒》、《大白鲸》、《星球大战》、《变形金刚》和《圣斗士星矢》之类战斗类动画看得不亦乐乎。
弟弟会帮我买动画的贴纸回来,还会帮我买漫画。往往他选择的漫画,正是我也极爱的故事。
在他渐渐长大后,看着爸妈抱着我大小便很辛苦,屡次要求帮忙。爸妈觉得他是男孩子不方便,每次都拒绝了。
他很不开心。
生病最难熬的时候,姐姐和弟弟放学后、每周的星期天和寒暑假休息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刻。
她们陪着我玩,一起下棋、聊天、看电视听音乐,三个人在一起总是过得非常快乐。
偶尔会吵吵小架,很快就会和好如初。
那时候我们三个常常说起未来。
我说要做漫画家。
弟弟就说长大后自己来办一家出版社,出一本杂志,上面全部刊登我一个人的漫画作品。
就好像当时已经炙手可热的郑渊洁叔叔一个人独撑《童话大王》杂志那样牛。
姐姐则说要和我创办一个服装品牌,名为“魅力”——我们两个的名字最后一个字合在一起的谐音。
这些美丽的梦一个也没有实现,却是我心里头最可爱的回忆。
我们一家五口很少吵架,算得上是一个五好家庭哦……
咦?
不对不对!
说起来,我们家里其实是六口人。
还有一个——我的四姨呢!
为什么她会在我家呢?
其实前面说过,我姥姥去世的早,那时,我的四姨才十岁。
失去了妈妈的她,跟着我姥爷住在妈妈的老家“鱼龙庄”。姥爷一直以来就是个不会照顾家的人,家里的一切都是姥姥在张罗。
四姨跟着姥爷得不到很好的照顾,被她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妈妈接到了我家。
当时我出生不久,爸爸妈妈不在家时,就由四姨看我,哄我睡觉。
后来我常听妈妈说四姨贪玩,每次把我哄睡着了自己就跑去外面玩。有几次妈妈上完课回了家来,发现四姨不见了,而我醒来乱爬,从床上掉在了地下。
我们相差了十岁,在我眼里,四姨不是像二姨、三姨那样的长辈,而是跟姐姐一样。是可以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人。
二十岁的时候,四姨遇到后来成了我四姨父的人。
我曾经问过四姨父,怎么喜欢上我四姨的。
四姨父憨厚地笑着说,那年他开车路过我四姨工作的厂子门口,看到在门口等车的四姨,然后一见钟情。
我嘿嘿的笑。
很正常啊,因为我四姨实实在在真的是个美女呢!
四姨结婚后很快有了宝宝,安胎期间她一直住在婆家。
那时我已经瘫痪了,她不能来看我,我不能去看她。
几个月不见四姨,想念的滋味我虽然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心里真是很不好受。
那年的八月正巧过我十二岁的生日。
在我们山西的习俗里,十二岁生日是很重要的。
姐姐和弟弟过生日时家里都请过客,我是次女,只要自己家人做点好吃的饭菜算是祝贺就可以了。
没想到的是,四姨也惦记着这个日子,生日当天身怀六甲的她竟然也赶来给我做“翘翘”。
“翘翘”是一种把铜钱用红线缠出来的饰物,给过生日的孩子佩戴。有祝福和吉祥的意思。
那天来了几个女亲戚给我缠“翘翘”,正缠着,大腹便便的四姨来了。
看到她,我心里明明很开心,想对她笑,却一下子哇地大哭起来。
妈妈很明白我,跟旁边那几个女亲戚解释:这孩子自从出生,十几年里还从来没有和她四姨分开那么久过的时间呢!
以前看小说,对“喜极而泣”很不理解。
经历过这件事,我第一次明白了。太开心的时候,真的会哭。
在我亲爱的人里,除了以上的家人。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要说说。
堂姐芳芳。
她和姐姐同岁,略小几个月。我们一起在梭峪出生长大,虽然是堂姐妹,关系却和亲姐妹一样好。
芳姐姐初中时也来到了我爸妈所在的古交二中读书,为了方便,中午饭就在我家一起吃。
那一年的冬天,一个中午,天上飘起了雪花。
在上初中的姐姐和堂姐一起回来吃中午饭,我随口说起来瘫痪了两三年了,很久没有摸到雪了。
姐姐和堂姐听了,两个人头并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忽然拿了一条红纱巾跑出了屋子。
她们拉着纱巾站在雪地里,用纱巾接着从天空纷纷而下的细雪。
站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回来,让我看纱巾里的雪。
看着那红色纱巾上快速变成晶莹水珠的雪花,我开心地笑。脸冻的红彤彤的姐姐们也笑。
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因为这场雪,变得美好而温暖。
另一个弟弟是我四姨的大儿子。
我过第一个本命年时,瑞来到人间。
他长得虎头虎脑,特别惹人喜爱。
当他还是个婴儿时,我四姨带他来我家住。他才过满月不久,只会仰躺着,醒来吃、吃了睡、睡了醒来再吃。
一天,我四姨去上厕所了,那时还是平房,上厕所得去学校另一边。
家里没有人,只有我和睡觉的瑞。
他还不会翻身爬动,四姨很放心地去了。
不一会儿,瑞醒来了,望着房顶发呆。
正在看书的我顾不得看书了,一直盯着看他的小脸。
突然,他打一个大大的喷嚏,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正觉得好玩,从惊愕里醒过神的瑞也转过头看我。一个可爱的笑容在那张小脸上绽开。
好可爱!
他和我投缘,长到三岁时已经和我是好朋友了。
我喜欢逗他,常常假装自己要从床上掉下去了。那时他已经知道我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了,一听我喊救命,不管自己正在干吗,都会急急忙忙跑过来,努力用他的小小双手推我回去。
有时听我唱歌时他还会拍着小手给我鼓掌。
再大一点,很自然的帮我递水喂药、开电视取东西。
四姨后来又生了霞妹妹和峰弟弟,也是很善良可爱的孩子。
小孩子的心纯净又广阔,能接受任何奇怪的事物。所以,对我的情况表示好奇的,绝大部分是成年人。
小孩子们,不管是我亲戚家的弟弟妹妹还是朋友的孩子,他们都会自然地接受我的状况。
小孩子总是无条件地对我爱和信任。
我不能抱他们,不能带他们去玩耍,反而在他们长大一点就开始习惯了照顾我。
在我被病痛折磨最痛苦的日子里,因为有这些善良可爱的,大大小小的人儿在,我感受到了许多许多真爱的温暖。
有时,在寂静的夜里,两个张俊莉会对话。
一个张俊莉说:“你看你哦,这么大了,除了依赖父母,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张俊莉回答:“我有很多啊!爸爸妈妈的慈爱!姐姐弟弟的手足爱!亲朋好友们的疼爱,怎么能说我一无所有呢?”
这么多的爱,一直在心里陪伴着我。
因为有你们,我才不寂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