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卷二敦薨、焉耆、墨山、注宾、楼兰等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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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又东,左会敦薨之水。其水出焉耆之北敦薨之山,在匈奴之西,乌孙之东。《山海经》曰:敦薨之山,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隅,实惟河源者也。

二源俱道,西源东流分为二水,左水西南流,出于焉耆之西,迳流焉耆之野,屈而东南流,注于敦薨之渚。右水东南流,又分为二,左右焉耆之国,城居四水之中,在河水之洲,治员渠城,西去乌垒四百里,南会两水,同注敦薨之浦。

东源东南流,分为二水,涧澜双引,洪湍濬发,俱东南流,迳出焉耆之东,导于危须国西。国治危须城,西去焉耆百里。又东南流,注于敦薨之数。川流所积,潭水斯涨,溢而为海。《史记》曰:焉耆近海,多鱼鸟,东北隔大山,与车师接。

敦薨之水,李正宇在《敦薨之山”、“敦薨之水”地望考——兼论“敦薨”即“敦煌”》一文中认为敦薨之水即今敦煌市的党河[1]的说法是按注文援引《山海经》“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考量是成立的,因为“泑泽”即今罗布泊,而按“西流注于泑泽”从河流流向推析则敦薨之水的确是指今敦煌市的党河且诚如李氏所言此处郦道元注文所谓敦薨之山“在匈奴之西、乌孙之东”、敦薨之水“出焉耆之北”,与《山海经》“敦薨之水,西流注于泑泽”的流向明显相反[2]。当然若抛开郦氏所援引的《山海经》按注文结合谷歌地球等综合考量所谓的敦薨之水西源约相当今开都河;东源约今孔雀河;(《地图集》亦大致按此标注)。敦薨之浦、敦薨之数(当为“薮”),川流所积,潭水斯涨,溢而为海则指今博斯腾湖,即《地图集》所示的“海”。

故综合考量可知《山海经》中的“敦薨之山、敦薨之水”与《水经注》的“左会敦薨之水”、“敦薨之浦、敦薨之数(薮)、海”明显是两组不同的地望,但郦道元在此却将其混为一谈。

焉耆,焉耆是西汉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位于天山南麓和博斯腾湖西岸,西界龟兹,北连乌孙,东邻车师,南控危须和尉犁,沟通塔里木盆地和吐鲁番盆地,也是天山南北交通的要道,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焉耆具有战略价值。故此,在汉匈战争中,双方在西域的争夺胜败,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对焉耆的掌控主导权上。得焉耆者,得西域;失焉耆者,失西域。如果我们将历史从汉朝延伸至魏晋时期,也可看到前梁、前秦和北魏对西域的征伐均是围绕焉耆展开的[3]

焉耆国治员渠城,林梅村认为两汉书所言 “员渠城”或 “南河城”的地形和地貌,皆与焉耆县北大渠乡八家户村西北的俏尔墩古城的地形、地貌相符,那么员渠城当在俏尔墩古城[4]。亦有不少学者认为员渠城即今博格达沁古城,该城历时久远,经汉、南北朝、随唐而后衰落。遗址发掘的罐、瓶、盘、杯、灯、锅等陶器属北朝和隋唐遗物,铜镜、包金铁剑、金带扣和装饰品等属汉代物品、另有“开元通宝”、“大历元宝”、“建中通宝”等唐代钱币和戒指等饰品。经百度地图作方位及距离校验可知,按危须城(即林梅村考证的和硕县清水河西地古城)距离俏尔墩古城距离为22公里,明显不符合危须城“西去焉耆百里”的距离考量,而相较之下清水河西地古城距离博格达沁古城为47公里则基本符合注文“国治危须城,西去焉耆百里”的记载;此外按博格达沁古城发掘有“铜镜、包金铁剑、金带扣和装饰品等”汉代遗物且古城两侧河道纵横水网交错等特征亦大致符合“右水东南流,又分为二,左右焉耆之国,城居四水之中,在河水之洲,治员渠城”的注文描述,故本文以为员渠城即博格达沁古城。

危须城,《汉书·西域传》记载 : 危须国,“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文中提到危须城“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而 《汉书·西域传》说焉耆国都员渠城 “西南至都护治所四百里”,那么危须城在员渠城之东百里,今和硕县博斯腾湖北岸。黄文弼曾经到博斯腾湖沿岸调查汉唐时代古迹,认为危须城在今和硕县曲惠古城。然而,曲惠古城平面呈长方形,东西宽 100 米,南北长 150 米,是典型的中原汉式建筑,而危须城应为西域建筑风格的圆城。据新疆文物普查资料,危须城实际上在和硕县清水河西地古城 。该古城位于清水河农场四队南约 500米处,地处博斯腾湖北岸。该古城平面呈圆形,周长 1200 米左右,城内东北部有一较大土阜,高 10 米左右[5]

图表 1危须城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敦薨之水,自海西迳慰犁国。国治尉犁城,西去都护治所三百里,北去焉耆百里。其水又西出沙山铁关谷。又西南流,迳连城别注,裂以为田。桑弘羊曰:臣愚以为连城以西,可遣屯田,以威西国。即此处也。

尉犁城, 据新疆文物普查资料,尉犁城应在库尔勒市南 5公里阿瓦提村玉孜甘古城,四周现为民宅和良田,开都河从古城东面流过。该古城平面呈圆形,有内外两重城,内外两城相距 200 米,外城毁于 20 世纪 30年代。内城残墙高 2 ~ 3 米。城中心有一南北长 80 米、东西宽 40 米的黄土台基,上面有较多陶片。在古城东北角,紧靠城墙有一直径 50 米、残高 2 米的半圆形土堆。20世纪 30 年代,黄文弼来此城调查,测得城墙周长约 1012米。城内陶片以红陶为主,也有极少数灰陶,有的器表上有黄或紫红色陶衣。论者以为玉孜甘古城系唐代古城,不一定正确。②该古城平面呈圆形,当为西汉古城。《汉书·西域传》记载:尉犁国,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户千二百,口九千六百。尉犁候、安世候、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君各一人,译长二人,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今若羌县)、且末(今且末县)接。从年代和位置判断,匈奴日逐王时代的尉犁城必在玉孜甘古城无疑[6]。

图表 2尉梨城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

其水又屈而南,迳渠犁国西。故《史记》曰:西有大河。即斯水也。又东南流,迳渠犁国南。治渠犁城,西北去乌垒三百三十里。汉武帝通西域,屯渠犁,即此处也。南与精绝接,东北与尉犁接,又南流注于河。《山海经》曰:敦薨之水,西流注于泑泽。盖乱河流,自西南注也。河水又东,迳墨山国南,治墨山城,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河水又东,注宾城南,又东迳楼兰城南而东注,盖墢田士所屯,故城禅国名耳。

渠犁城,克亚孜库勒古城在仑头城(今卓尔库特古城)东南73公里,两城之间未见其他古城,那么,克亚孜库勒古城正是我们一直寻找的汉代渠犁城。该古城平面呈圆形,直径120余米。据当地乡民反映,这座古城原有土坯垒砌的城墙.城内外均有房屋废墟,城北郊有骆驼圈,南城墙中部有宽约4-5米的豁口,不知是否为城门。渠犁城墓地在古城东北2公里,喀尔曲尕乡穷买里村北40公里,今称“刻坦阔坦墓地”。该墓地分布木棺墓和土坯墓两种古墓,墓中出土汉代丝绸,墓地附近还有三处土坯房废墟[7]

墨山城,斯坦因认为营盘古城应是《水经注》记载的“注宾城”[8]。但从该城的形制为圆形考量,则该城应为西域土著古国所筑;营盘古城曾出土了不少汉遗(瑞典人斯文赫定、俄国人柯兹洛夫和英国人斯坦因在这里挖掘了汉木简、佉卢文木简以及其他文字合璧的木简以及汉文钱币等物);但按注文“河水又东,迳墨山国南,治墨山城,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结合谷歌地图方位校验及考古等综合考量本文以为“营盘古城”当为墨山国治墨山城

图表 3营盘古城谷歌地球鸟瞰图

图表 4营盘古城与河水(此处指孔雀河)、尉犁城(阿瓦提村玉孜甘古城)的谷歌地球鸟瞰图

注宾城,吕厚远等人认为,根据墙体年代和初步发现的文物类型及地理位置,罗布泊小河墓地以西6.3公里处新发现的古城(汉晋四号遗址),很可能是历史上神秘的注宾城[9]。但这一观点的最大问题在于该城明显位于河水(古人以为是黄河,今实为孔雀河)南,不符合注文“河水又东,(迳)注宾城南”方位描述。故笔者对此说存疑。      

2017年初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员在孔雀河下游北岸发现了一座年代处于东汉至魏晋时期的古城,这座古城西距古墓沟墓地27公里,东南距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的楼兰古城57.5公里。由于古城地处荒漠,附近没有村落,考古人员依据自然地名将其命名为咸水泉古城。该古城修筑在一片黄土台地上,由于罗布泊区域常年不停地吹东北风,古城被风蚀得仅剩下部分断断续续的墙体。考古人员在对古城进行复原后发现,咸水泉古城呈圆形,直径达300米,墙体宽2.2米至2.7米,残存最高处达2.5米。经过碳14测定,咸水泉古城的年代在东汉至魏晋时期,距今1790年左右。此外考古专家还在古城及周围墓葬发现了青铜箭镞、五铢钱、石磨盘、陶片、弓箭等遗物[10]。

经谷歌地球作系统的方位校验,颇疑咸水泉古城即为注宾城。因该城位于孔雀河下游北岸符合“河水又东,注宾城南”的方位校验,同时该城位于墨山城(按营盘古城)与斯文·赫定发现的楼兰古城中间。如下图所示

图表 5楼兰古城、营盘古城等谷歌地球鸟瞰图

楼兰城,故址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罗布泊西北岸。1900年3月瑞典人斯文·赫定,根据当地出土的佉卢文简牍“kroraina”一词推证此地为楼兰。但是,1914年王国维在考释斯坦因第二次所获汉文木简和橘瑞超所获李柏文书时发现,一件简文“今奉台使来西, 月二日到此”中的“此”被圈去,同时旁注“海头”二字,另一件则直书“月二日来到海头”,因此认定该楼兰遗址非古楼兰城,它的名字叫海头。由此又产生了李柏文书出土地点的问题,森鹿三对文书的出土地点提出异议,撰《李柏文书的出土地》进行论证。目前,李柏文书发现于LK古城说已基本被否定,比较一致的观点是发现于楼兰古城[11]。故楼兰古城究竟何处学界迄今亦聚讼不已。但按注文“河水又东,迳墨山国南,治墨山城,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河水又东,注宾城南,又东迳楼兰城南而东注,盖墢田士所屯,故城禅国名耳。”依据上述墨山城(营盘古城)、注宾城(咸水泉古城)的考证次序本文认为此处注文所谓的楼兰城即斯文·赫定发现的楼兰古城。此外森鹿三在《西域出土的文书》一文中以为“在西域长史之下.除了督邮和卒吏外。还有仓曹、奏曹、兵曹和掌管文书工作的官吏。此外,从文书中我们还可得知,当时的楼兰还有灌溉活动”的论述;也从侧面佐证了注文“盖墢田士所屯”的记载。

河水又东,注于泑泽,即《经》所谓蒲昌海也。水积鄯善之东北,龙城之西南。龙城故姜赖之虚,胡之大国也。蒲昌海溢,烫覆其国,城基尚存而至大,晨发西门,暮达东门。浍其崖岸,余溜风吹,稍咸龙形,西面向海,因名龙城。地广千里,皆为盐而刚坚也。行人所迳,畜产皆布毡卧之。掘发其下,有大盐,方如巨枕,以次相累,类雾起云浮,寡见星日,少禽,多鬼怪。西接鄯善,东连三沙,为海之北隘矣。故蒲昌亦有盐泽之称也。《山海经》曰: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河水之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者也。东去玉门阳关一千三百里,广袤三百里。其水澄渟,冬夏不减。其中洄湍电转,为隐沦之脉,当其澴流之上,飞禽奋翮于霄中者,无不坠于渊波矣。即河水之所潜而出于积石也。

泑泽、蒲昌海即今罗布泊。从上述注文援引《山海经》曰“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河水之所潜也”可知因《山海经》误认罗布泊为黄河源,故此之后《史记》、《汉书》、《水经注》等典籍皆符会其说;直到两千多年后,阿尔达1782年探查黄河源亲临罗布泊,才使真相大白[12]

据樊自立等考证魏晋(公元4~5世纪)及其以前,塔里木河先汇入孔雀河,然后从北面注入罗布泊,《汉书·西域传》称其为“盐泽”,“广袤三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增减””,其范围大体相当于湖盆最外一圈由不同盐壳形成的环束线,面积达5350km2……..公元330—400年楼兰国逐渐衰亡时期,孔雀河是从铁门堡分出的依列克河与塔里木河交汇,从南面先入喀拉和顺,再入罗布泊;要比由孔雀河直入罗布泊形成的湖面小[13]


[1]李正宇:《敦薨之山”、“敦薨之水”地望考——兼论“敦薨”即“敦煌”》,《敦煌研究》2011年3期

[2]李正宇:《敦薨之山”、“敦薨之水”地望考——兼论“敦薨”即“敦煌”》,《敦煌研究》2011年3期

[3]陈跃:《汉匈关系视野下的汉朝经略焉耆》,《昆明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页21~26

[4]林梅村李军:《乌禅幕东迁天山考——兼论公元前2~1世纪匈奴在西域的遗迹》,《西域研究》2012年第 4 期

[5]林梅村李军:《乌禅幕东迁天山考——兼论公元前2~1世纪匈奴在西域的遗迹》,《西域研究》2012年第 4 期

[6]林梅村李军:《乌禅幕东迁天山考——兼论公元前2~1世纪匈奴在西域的遗迹》,《西域研究》2012年第 4 期

[7]林梅村:《考古学视野下的两域都护府今址研究》,《历史研究》,2013年06期

[8]《斯坦因西域考古记》向达译,上海书局,1987年

[9]《罗布泊发现神秘新古城遗址规模仅次于楼兰(图)》,新华网,2010年月8日

[10]央广网罗布泊3月30日消息:《新疆罗布泊考古发现汉晋古城》

[11]肖小勇:《楼兰鄯善考古研究综述》,《西域研究》,2006年第4期,第89页

[12]l (俄)普尔热瓦尔斯基著,黄健民译.走向罗布泊.鸟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9.页116一158

[13]樊自立.塔里木盆地绿洲形成与演变.地理学报,1993,48(5):42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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