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锡剧皇后、叶圣陶儿媳姚澄同志
2019年12月14日，对我而言，是个难忘而又悲怆的日子。我的莫逆世交、著名锡剧表演艺术家姚澄同志，历尽了93度寒暑，患肺癌医治无效，撒手人寰，安详地走了。噩耗从电波中传来，令我木然惊呆，悲从中来。
扼腕痛惜之余，我与姚澄同志交往64年之久的件件轶事，闪现眼前。
初识姚澄在镇江，那是1955年的暮春，当时，我在江苏省第六康复医院做医生，她随江苏省锡剧团来镇江演出，因化妆过于频繁，生了鼻痈。而我院的硬件与软实力，均为镇江之最。因而，她就入住我院治疗。缘分使然，她住的病房，我是床位医生。名演员来治疗尚属首次，因而有空我就去她的独人病房聊天，6天下来谈得不少，彼此的距离大体消失殆尽。第7天出院，她随团去苏州演出。自此，我们鱼雁往还，信札不断。就这样，保持了64个春夏秋冬，不失为美谈。
几十年过从，往事林林总总，何处下笔，确是难题。姑妄择要记之，用以聊表对她的深切哀思。
“世交”二字，笔者应有交代。姚澄是著名教育家，文学家叶圣陶先生之儿媳，她的先生是叶老的次公子、名作家叶至诚。叶老与先父邵力子（国共和谈代表、建国后的国务委员）是至交，我与她称作“世交”，大抵不谬。我与至诚兄的交往，晚于姚澄。
1956年春，当时我已调至驻在泰州的江苏省第八康复医院工作。省锡剧团来泰州连演7天《红楼梦》。姚澄演贾宝玉，王兰英演王熙凤，沈佩华演林黛玉。三位锡剧界巨星齐上阵，博得观众争相一睹为快，人气极旺，一票难求。一连看了三次后，我去旅店对她谈及此事，她说：“你还真高兴，对锡剧这么看好呀。”
1963年夏，我去南京有事，当然要去看她。落座之后，她先是沏茶，又切西瓜，再递冷饮，她的好客使我感动。我去南京，每每也在她处落脚。一次正值寒冬，她半夜拿毛毯给我加温。开门便说：“大平，今夜挺冷，加条毯子吧！”足见她对朋友无微不至的关心。
一分辛苦一分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姚澄的艺术之路，再次为此作了极好的诠释。
作为锡剧界毋庸置疑的翘楚，经过她自身不懈的努力与付出，姚澄在艺术上的成就，从上世纪50年代早中期至“文革”前的十多年间，呈爬坡式的长进，芝麻开花节节高。
无论是《走上新路》、《罗汉钱》，还是《红色的种子》、《红楼梦》，以及小戏《拔兰花》，等等，她饰演的李瑞珍、小飞娥、华小凤、贾宝玉、王凤霞，以及《双珠凤》中的文必正等众多舞台形象，都被她演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在观众心目中留下了久久挥之不去的印记。真乃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我是学医的，是个艺术的门外汉。对姚澄在艺术上的造诣与成就，不敢妄妄加评说，弄斧班门，则贻笑大方，只得几笔带过。
1959年，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首次访华。国家对此十分重视，周恩来总理几乎全程陪同。这在我国外交史上，怕是绝无仅有的。他们一行来南京时，省锡剧团作招待演出，剧目是《红楼梦》，姚澄饰演贾宝玉。演毕，总理陪同亲王接见了她。1961年，越南劳动党中央主席胡志明，在南京过70岁寿诞。省锡剧团为他演出了《红色的种子》专场，姚澄演华小凤。结束后，当时的江苏省长惠浴宇，陪同胡志明接见了她。以上可算她演艺生涯中最风光的两次。
胡志明回国后不久，越南有一代表团来华访问。行前，胡志明召见他们，交代任务。他并谈到：你们访问到南京时，一定要看场锡剧《红色的种子》，足见该剧在国际友人心目中的分量。
“十年浩劫”来临时，她正处于巅峰状态的艺术生涯，被迫戛然而止。这不光是她个人的不幸，也是艺术的严冬，社会的重创，共和国的悲哀。1970年早春，我去南京看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来啦！差一点见不到你。原来，“文革”开始后，省锡剧团的造反派，不揪当权派，而是把姚澄推向了风口浪尖，进行所谓的隔离审查，并进行不断的批判、斗争，使她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64年来，我们书信不缀。若干年后再面晤欢聚，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如在昨日。一次，我们谈到，在多元文化的冲击之下，时过境迁，锡剧昔日的辉煌，正在渐渐式微。对此，她颇为悲观地说：照此下去，锡剧和别的地方剧种，只能自生自灭啦！但是，我们又认为，要使锡剧和其它兄弟剧种梅开二度，大体可以：一、演艺团体要出人、出戏、出精品；二、大力培养年轻观众，进校园、社区、工厂等；三、政策要作倾斜。再加上一些其它措施，锡剧姹紫嫣红的第二个春天，或将呼之欲出。作为早早退下来的演员，仍在念念不忘振兴锡剧，这是何等的胸襟、情怀!令人肃然起敬。
时间进入21世纪，姚澄在年已米寿之际，在各界的迫切邀请下，与王兰英、沈佩华三位锡剧界泰斗级人物，曾两次来宜兴，为她们的晚辈捧场。一次是锡剧名演员周东亮的个人演唱会；另一次是宜兴名伶唐振华的专访。来去匆匆，总不忘为我带南京名产桂花鸭。为此，我和我的全家，得以有机会两度在她下榻的宾馆欢聚，并照相留念。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人间的悲剧，莫过于挚友的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人间天上永分开，悲，悲，悲！
“你还真高兴，对锡剧这么看好呀。”言犹在耳，斯人已逝，情以何堪。永别了，姚澄同志，祝您一路走好！我与老伴钱裕凤会一直惦念您的。纵然生死两茫茫，常思量，难遗忘。
从今别却金陵路，火瓦巷内不见君。
注：火瓦巷，是姚澄生前的住处。
八五叟 邵大平写于宜兴乡间
2019年12月17日